正午的阳光照在低矮房屋的瓦片上,几方光滑的琉璃瓦折射了日光,随着日头渐渐偏移,正巧打在了顾桢的眼前。
顾桢挪开视线,眼皮子使劲眨了好几下,逼出一点把睫毛湿润粘成几缕的泪花,眼前这才没有被晃出来的光斑黑块了。
这次顾桢清晰地听见了门外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有些沉重,或许是因为提了水桶的缘故。
“客人,您的热水来了!”
脚步声没几下就停在了顾桢门前。
顾桢扬声道:“送进来。”
那伙计带了两个小厮一并进来,每人手上都提了两桶水,三人不敢抬头,哈腰问了好,就去屏风后头给浴桶注水了。
水声不停地哗哗响起,领头的伙计绕了出来,冲顾桢谄媚笑着,问道:“客人,这些餐食用着可还好?”
顾桢点点头:“不错,是灵食?”
伙计自豪一笑:“客人可真是好眼光,这灵食啊,整个州府城里头就数咱家做得最好。咱们掌柜的可是在城外有数座庄子,专供着的,新鲜极了。”
不等伙计再多吹耀几句,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便是一阵木桶落地,水泼洒出来的声音,屏风被泼湿了大半,水渍不停的从屏风座下流出来,几乎要流到了顾桢的脚边。
伙计骤然变色,惶恐地对着顾桢不住道歉,见顾桢摆摆手,立刻告了罪,大步走进屏风里头,劈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一人脸上,怒骂道:“没用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惊扰贵客?还不滚出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被一脚踢了出来,膝盖“咚”的一声撞到了地板上,因为满是水渍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更痛了。
顾桢膝盖都幻痛了一下,想起以前雪化结冰时练剑,被揍的一骨碌跪在石台上的滋味,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看着跟前这个跪在地板上战栗的少年,轻声道:“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别害怕。”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结结巴巴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顾桢想了想,居然是在无终山被一起救出来的那个少年,惊讶道:“是你?你怎么会到州府来?”
听见这话,少年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睛去瞧面前的客人,又惊又喜地叫道:“原来是恩人!”
伙计一看这两人认识,话语间还算熟稔,顿时后悔刚刚那样打了少年,腆着脸凑过来。
“既然这家伙是客人认识的,那还真算是阴差阳错了不是?我就先下去再提些水来,免得耽误客人洗浴。”
见顾桢懒得搭理他,伙计连忙招呼另一个小厮提了空桶跟自己下楼去。
少年被留在了房里,神情放松了许多,只是白净的脸上红了一大块,还有些肿起来了。
那伙计的修为再不济,也好歹算个修士,虽然炼气一阶比起凡人来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也就是多活个几十年,身体好些,不会生那些吃五谷杂粮出来的疾病了,但力气肯定是大多了,毫不收敛的这一下,运气差的能直接给一只耳朵打聋。
“恩人恕罪,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另一个人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拿稳才……”
顾桢现在灵力丰足,将一点点灵力汇在指尖,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伸手凑到少年被打了的那半边脸上轻轻一点。
少年只觉得脸颊上被碰了一下,然后一股冰凉的清流就覆盖了全身,将身上疼痛的地方都轻柔地抚平了。
再不自觉地伸手往脸上一摸,原本火辣辣的高肿皮肤现在光洁如新。
“多谢恩人!”
看着少年和那夜一般的笑容,顾桢也笑了笑,问道:“你还没说呢,这样远,怎么来这边做工了?”
少年神色黯淡下来,像被泼了一头水的小猫,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声音细弱如蚊。
“前夜回去,我爹娘刚开始没说什么,但是脸色不好,我以为是他们情绪还没缓过来,就没发现什么……”
“但是到了半夜里,他们就带了个人牙子来,把我从房间里拽出来,说要卖了。”
顾桢一惊:“你爹娘怎么会这样做?”
少年一下就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他们说我是背着妖王偷跑的,妖王以后肯定会算账,把我卖了家里才不会遭灾,说我离得远远的,才不会被抓回去。”
“那个人牙子给我吃了东西喝了水,我就晕过去了,昨日一醒就被这客栈的老板给买了下来。”
顾桢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他们都这样欺负你?”
少年点点头:“老板买了我就似乎有事离开了,把我先在这里放着,说等他回来了就安排我去庄子里。”
顾桢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擦干了眼泪,鼻头红红的,但还是冲顾桢笑了笑:“我叫乐羽,羽毛的羽。”
或许是之前打翻了水,伙计怕顾桢不虞,因此第二次提水来的速度很快,不多时,房间外就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
“客人久等了。”
见乐羽和顾桢聊的十分好,伙计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又立刻挂起了笑脸,马不停蹄地去给浴桶加水了。
等浴桶的水加完了,伙计带着另一个低着头的小厮走出来,赔笑道:“客人您是要乐羽继续伺候着还是……”
顾桢皱皱眉,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必。”
又转过头温和地对乐羽说道:“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若是有拿不准的再来找我就是。”
乐羽嗯嗯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伙计出去了。
顾桢掩上窗户,脱去衣衫,一步跨进了浴桶,散开的黑色发丝像是海藻一般在水里漂浮。
顾桢顺着浴桶的弧度往下滑了滑,把下半张脸都埋进了热水里,鼓着脸颊吐气,水面飘上来一连串泡泡,偶有两颗水泡在水面上留存一会儿,然后又炸开,崩起小小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