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劫难。简伊第一次被人揍得这么凶,方式还如此羞辱。
而这一天,对骠骑将军府的长孙纤凝来说,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六个时辰前,长孙纤凝离开杏花楼,径直回府。
与萧霁月的一番对话,让她茅塞顿开。回到府中,她匆匆去找母亲袁氏。
“娘!我有个法子,可以做太子侧妃。”
“哦,什么法子?”袁巧芝欢喜,她知道,女儿冰雪聪明,鲜少有她成不了的事。
长孙纤凝在袁巧芝耳边嘀咕好一会,两人都觉得靠谱,相视而笑,长孙纤凝便叫人备了笔墨,写起字来。
不多时,一页清秀的小楷写好,长孙纤凝吹了吹,袁巧芝在一旁欣慰笑道,
“纤凝不仅字好看,这帖子写得很是得体。”
“娘,那我亲自去送拜帖了。记得,这事儿,可千万别让爹和大哥知晓。”长孙纤凝叮嘱着,带着青萝出了门。
宫门外,长孙纤凝递上拜帖,还给守门的两个禁军都塞了一大锭银子。
“劳烦二位官爷,尽快将帖子送上去。家父担忧太妃娘娘的身体,特意寻了刚采摘的雪莲,大夫说三日内入药效果最佳,烦请官爷尽快呈报,民女想尽快被召入宫。”
守门禁军掂量着银子,笑得热情,
“就奔着小姐这份孝心,小人即刻呈报,快的话小姐明日便可被召。”
长孙纤凝莞尔,惹得两名禁军心花荡漾。
入夜,坤宁宫寝殿。
简伊挨了板子,浑身钝痛。她只记得自己尖叫了七八声,便呕出一口血。眼下,她无力地跪在地上,身体前倾靠在椅子背上,她觉得脊背都是粘的,血腥的气味,从鼻子到嘴无处不在。她努力保持一个姿势,生怕动一下又牵动了伤口。
萧霁月在睡着,他头上包扎着白布,脸上似乎带着浅笑,看起来有一抹恬静。
太医刘逢春诊好脉,将萧霁月的手塞回被子里,一旁年轻太医赫连敬池道,
“下官看殿下脉象平稳,周身气血畅通,没有任何异样,不知刘大人诊断如何?”
刘逢春点点头,“老夫诊脉亦如此,只是奇怪,殿下为何还不苏醒。”
哼!
简伊冷哼,在寂静的寝殿中那哼声犹如雷鸣,刘逢春和赫连敬池齐齐看向简伊。
“六皇子妃,请安静,不要妨碍院判大人诊断。”赫连敬池面露不悦。
刘逢春伸手,示意赫连敬池别说了,他从椅子上拿起一个软垫,走到简伊近前,放到地上,“皇子妃垫个垫子吧,跪久了下肢会血脉不通。况且,您还受着伤。”
简伊小心地挪着软垫,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移动到垫子上。
“刘大人,你这是作何?”赫连敬池道。
刘逢春摆手,“哎,皇后娘娘让皇子妃跪着祈福,没说不准给垫子。”
赫连敬池不再说话。
“刘太医,请问时至当下,你还认为六殿下一直卧床不动,会比简伊此前说的照顾方法,好得更快?”简伊问道。
“院判大人行医多年,怎容得你一个不懂医术的人质疑?”
不等刘逢春说话,赫连敬池再次开口,他语气不善,丝毫没把简伊放在眼里,停了一瞬,他又补充道,“皇子妃切莫再说些无用的话,耽误了诊治,如若六皇子醒不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简伊轻笑,“只有蠢货才会掉脑袋。”
“你什么意思?”赫连敬池本就烦躁,更被简伊的话激怒,他走上前,“你别侮辱别人,不然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子妃......”
“赫连大人,稍安勿躁,”刘逢春急忙拉住赫连敬池,安抚道,“六皇子妃也是懂得些药理的,不妨听听六皇子妃有何高见。”
“她一个女人能懂什么......”赫连敬池继续叽歪。
“我虽然不懂,但我能唤醒他。”简伊悠悠开口。
“哦,六皇子妃有何高见?”刘逢春急忙过来,姿态谦恭。
“刘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刘逢春沉默着,手指抚上自己的胡须,“老夫此前从未想过,适当活动,照射阳光可加快骨折病人的恢复,但见六殿下当下的身体状况,倒是恢复得很快。老夫不敢妄下决断,后续若医治骨裂者,亦可试试皇子妃的法子。”
简伊点头,虽然他没有认可自己,但毕竟,这刘太医秉持客观、公允。继而,她摆摆手,示意刘逢春过来。
“刘大人,借一步说话,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刘逢春走近一些,简伊用手挡着嘴,在他耳边轻声道,
“六殿下这是血气逆乱,导致闭阻清窍。可用川芎和薄荷煎汤蒸熏太阳穴,大约两三个时辰便可醒来。”
“哦......哦”,刘逢春发出了一个很长的哦字,醍醐灌顶,他一拍大腿,自己怎得没想到呢,“皇子妃高明,下官立即让人去准备。”
刘逢春喜笑颜开地出去让人备药。这回好了,脑袋应该可保。赫连敬池见状,也急忙跟出去。
夜静灯昏,冷意来袭,简伊浑身又疼又乏,太医都出去了,寝殿万籁俱静,她趴在软垫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而,骠骑将军府的长风院,却有人无法入眠。
长孙贞烈一身寝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他却丝毫不觉得冷。月光下,他凝视着手里的匕首,手指轻轻摩挲匕鞘,轻柔得像抚摸爱人的脸。他将匕首贴在胸口,又拿起来贴在脸上,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往事历历在目。
7岁那年,父亲将祖父的日月双匕赠予自己。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他这微不足道的庶子也是被父亲喜爱的。从此他夜以继日,勤奋苦练,熬过数九寒冬,终练就一身本领。
13岁那年,他随父出征,第一次离家姨娘给他带了好多点心,他舍不得吃,尽数留着。初到草原,他每每思念姨娘,便带着点心跑到草原上呆坐。那日,在格桑花海之中,明媚的女孩向他走来,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块玫瑰酥给她,她笑着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美味。
14岁那年,他为斥候深入草原探查敌情,不幸被擒,当他被人囚在笼中,带到草原第一公主面前时,那公主执起软鞭,支起他的脸,满脸调戏之色,“小将军如此俊美,不若留在北漠,为本公主驸马可好?如你愿意,本公主即刻放了你!”
长孙贞烈嘴角微扬,眸光熠熠。
15岁那年,草原犯边,父亲重病,他率3000骑兵作为前锋出战。战场上,他第一次与她兵戎相见,他记得清楚,百余招后,她甩鞭偷袭,他却徒手抓住满是倒刺的玄铁鞭,同时踢腿掷出月匕,而她电光火石见,松开软鞭,徒手抓住月匕。从此,月匕落入她手。
长孙贞烈收回思绪,将月匕揣在怀中,他似乎还感受到她的味道,胸口不禁砰砰直跳。
他摇摇头,今夜怕是又睡不着了。他回到屋子里,拿出锉刀、凿子,继续给那粒玄铁珠雕刻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