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
岳鹰观察着她的神色,转言说:“罢了罢了,这法子太过凶险。徐大姑娘您又是个待嫁的闺秀,传扬出去,于婚事也是不利的。其实,您也不必太过着急,那郎君像是个四处游走的,说不定在旁处已经买下,送给他阿娘用了。”
徐大姑娘摩挲着画轴边缘的锦缎,目光在画纸上一寸寸掠过,嘴角微微翘起,似哭似笑地说:“不瞒店娘子说,这画中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自古女子私自保存男子画像,即便他是我恩人,都视为大逆不道。今日既然被店娘子撞破,我就将性命交托了。”
说着,她就地一跪,扯着岳鹰的衣袖眼泪汪汪求道:“妹别无所求,只求今生能再见他一面,当面说个谢字。”
岳鹰对上她的眼睛,不觉也是泪流满面。她扶起徐大姑娘说:“咱们同为女子,姑娘的心,我自是明白的。既是要从人海里找人,很多事也顾不得了。”
她在衣袖上抹了一把眼泪说:“那郎君既然一心想买这种药妆,就必定留意此类消息。若是以徐家药铺的名义放出消息,说要广购雪肤草,制成妆药出售,早晚都能把他引到咱们这里来。有道是守株待兔,不如结网捕猎。徐大姑娘,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阿娘的术书上有说,雪肤草除了能白皙皮肤,缓解疹疮病症,还能祛除腐肉,疗愈烧伤。只是雪肤草难活,价格昂贵,后来人用得少了,大都只当它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自开战以来,朝廷竭力限制民间药材南流。只要苏景轩还在盯着岳家,只要徐家肯大张旗鼓广收某种药材,他的人绝对会设法探查。到时候……
岳鹰但见徐大姑娘沉吟不语,心里一阵噗噗腾腾乱跳。她强装镇定地低身下去,慢慢将此前打翻的杂物,收拾进带来的竹篓里,又慢慢站起身子说:“岳鹰一向记性差,出了这个门,今日发生的事我就全忘了。徐大姑娘得了空,就到我那里逛去,多等等,总有好消息的。”
“岳鹰,”徐大姑娘从身后叫住她说,“我家铺子里的事,我说了也是不算的。不过我可以让相熟的那几个世伯,帮我略微放出些消息。您那边……”
如果只是小量收购,如何能引得来他?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另想他法了。岳鹰勉强笑道:“我这几天,就放出消息,说治好了那膏子。等徐大姑娘从药圃里寻得了药,咱们就抓紧制出来。”
岳鹰顺着石子路一路快行,徐宅外面的街道,房子连着房子,巷子挨着巷子,像永远也走不出的迷宫。
馄饨摊还在,当日和他走过的街道还在,连太阳扯出来的影子都和那日十分相似。而他却蓦地就消失了。
他不是没了她就坐立不宁吗?他不是害怕失去她害怕到晕厥吗?如今怎么就能狠下心走了呢?走得那么突然。
夜里,岳鹰在睡梦里被人群挤着,昏昏沉沉来到了一座楼阁前,远远看见苏景轩正在饮酒。她又惊又喜,又不敢惊呼,生怕吵醒了自己,他又像之前那样,从梦里消失。
她急急赶过去,想离他近些,再近些,苏景轩却毫无征兆地,突然从楼上跃下,跌落在她面前。鲜血溅在她的鞋上,又汩汩冒出,把他整个淹没。
梦就停在了此处,满眼血腥。岳鹰拥着被起身,屋子里是空旷的黑暗。她任眼泪缓缓滑过脸畔,忽然记起,他在这个屋子里讲过的那个故事。
苏景轩曾说,他们只是想找一个改命的机会。那个机会和故事里的被逼跳楼的小太子有没有关系?
是啊,宋知韵的西华山院大的不像话,徐风、吉令他们更不像一般的奴仆。只是如果当日来的是宋知韵,她又为何要胁迫他?
“他是被逼的。”
“他若是好好活着,那些曾为他出生入死,殒命无数的先辈们又如何安息?”
“我愿从此以后,事事听从姨母安排,只求姨母放了她一家的性命。”
……
七郎的话,和苏景轩当日讲的故事来回重合,岳鹰捶了捶额头,越来越确信:“他就是小太子的后代,如今却被那帮忠仆裹挟了。”
她踉跄着起身,开了门一路跑到城中的书坊,在一片漆黑中等到天亮。
店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白胡须,见门前等了客人十分欢喜,但听说她要找前朝旧事的史书,当即就板了脸,把她往外赶。
“老丈,老丈,我有钱,我有钱。您就卖给我一本吧。”岳鹰举着钱袋,几乎要跪下求他。
“你这姑娘果真奇异,”店掌柜往店门外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你才识得几个字,敢不要命地来朝我买禁书?那帮市吏正找不着麻烦呢,我念你无知,就不告发了。赶紧带上银子走吧。”
“什么禁书?咱们洛朝开国,果真是前朝太子禅让的吗?”
白胡须对着北面拱了拱手,正色说:“圣祖仁德,能得天下自是奉天守牧。你一个小娘子,打听这些做什么,赶紧走吧!”
“前朝太子当年还是个孩子吗?”
白胡须不再说话,抓起她胳膊往外送。岳鹰被他从门前的阶上推下去,跌在街道前。白胡须冷声说:“哪里来的疯子?再敢捣乱,仔细我这棍棒不长眼!”
“阿鹰,你在这里做什么?”郭垒背着一个书架,从街道对面走过来扶她。他腿上的伤该是好了,身量也拔高了一截,脸颊上的骨架嶙峋起来,眉眼间萦绕的那团稚气,也悄然褪得一干二净。
岳鹰避开他的手,站起身说:“我来买一本书,这店里没有,就不叨扰了。”
“你要买什么书?”眼看她的背影又要远去,郭垒提高了嗓音叫道,“兴许我那里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