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拥挤。
这是鹿椿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感受,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封装在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里,随手往边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这该不会是给人给埋了吧?”
鹿椿眉头微微一皱,空间很小,她连腿伸直都做不到,蜷缩了一会儿她感觉双腿已经微微发麻了。再确认这个密闭空间不存在任何隐藏的威胁,只是用普通木板制成后,鹿椿双手并拢如刀,直直地插入上方的木板然后两边撕扯,撕开一个可以让她通过的口子。
口子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鹿椿双手撑着口子边缘,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血液流通不畅的双臂,开始打量起四周。
她还真被“埋”了,不过不是土葬,而是空中悬棺。
这是一间黑暗的房间,四周墙体都是用黑色岩石打磨而成的,墙壁上一条条淡银色的纹理顺着岩石的纹路在墙壁上蜿蜒。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生气,几盏冒着微弱蓝火的石灯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鹿椿眯了眯眼睛,等她完全适应后,借助光源能够勉强看见几个半靠在墙上,和人差不多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椭圆形罐子。房间上方,四根锁链一端嵌入房间的四角,另外一端拴住鹿椿脚下的棺材,让它悬浮在空中。
只是这口棺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给一个不大的,有点营养不良的孩子准备的。
“我重生了,重生成为一个被埋葬的孩子。这一世,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鹿椿自我调侃了一句,从棺材上如一只猫般轻盈的跃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漆黑色的灵力从脚下涌出,化作一条缠绕在其周身游走,与环境融为一体,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
鹿椿神色戒备,凹了半天造型后,房间仍没有任何预料中的动静,没有机关、没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整个房间像是一个巨大的看客,默默观赏着鹿椿上演的一场短暂的哑剧。
“我怎么也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了?”
鹿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自嘲地笑笑,稍微放下戒备,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寻找出去的线索。房间是完全密闭的,别说窗户了,连一条门缝都没有,她溜达了一圈,连大门在哪个方位都没搞清楚。
郁闷的鹿椿重新把视线放在那些椭圆形的罐子上。罐子看上去很普通,斜靠在墙壁上,正面上半是一面透明的玻璃,下半是青石制成的,左右两侧各自有三道椭圆形的凸起,罐子里面雾蒙蒙的,随着鹿椿靠近,罐子灰黄色雾霭一点点散去。
“我……”
鹿椿神色震惊,到嘴边的脏话被她生生咽下去。罐子里居然封存着一个人?!那是一名男性,神色宁静,古铜色的皮肤呈现出长期经受过风吹日晒的粗糙,茂密的黑发说明他的年纪并不大,而且从表面上看不出他遭受到了致命伤。
男子身体浸泡在液体中,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片小世界,除了我们这批参加考核的人,还有原住民?!”鹿椿目光看向另外几个罐子,感觉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情报。
她第一时间排除罐子中的男子是和自己一样参与考核的人。因为有两点对不上,第一点是男子的神态和肌肉非常放松,如果是被迫关入罐子,所有参与考核的人进入的时间前后时间是差不多的,那么他肌肉应该还保持着抵抗的状态。
其二,假设眼前的男子是参加考核的人,剩下罐子里如果同样也是,在她苏醒来之前,这片密闭空间还有第三者要对他们不利的话,那么他们为了自保,现场一定会留下战斗的痕迹,但是鹿椿刚才几乎要把整个房间翻个底朝天了,一点他人的踪迹都没发现。
不单如此,鹿椿能够明显感觉到,识海中影妖相魄那股强烈到难以压制的吞噬欲望,甚至强过对她自身的渴望。
莫名的,鹿椿竟然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感。
犹豫片刻后,鹿椿伸手按在罐子上,她知晓尽管放任影妖吞噬情绪会加大自己对它的压制,甚至打破平衡让它夺舍自己,但这是个了解这片小世界的很好机会,影妖在吞噬目标情绪的时候同样会窥视部分情感最强烈的记忆,只要她能守住心神,这就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机会。
毕竟,已知的情报实在太少了。
漆黑粘稠的灵力从鹿椿掌心如墨汁般涌出来,眨眼间就覆盖住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眸子,浓稠的液体从皮肤表面滴落,散发着丝丝死水般的恶臭味,几条由液体构成的漆黑触手舞动,在那触手的顶端裂开,露出一张长着白色利牙的嘴巴。
影妖天赋,窥忆之触。
鹿椿眼中看着现在自己的身体,眼中涌现出浓浓的厌恶之色。
几团浓稠的黑色液体从她的皮肤上脱离出来,似有了生命一般,如小蛇般顺着缝隙钻入罐子里,攀上那名男子的脑袋,随后一点点融入其体内。
“啊!”
鹿椿身体如遭雷击般,一只手捂住脑袋,痛苦地蹲下身。影妖在如饿了三天的人一样,瞬间脱离了她的掌控,囫囵地吞噬着男子的情绪,海量的情绪裹挟的记忆如决堤的海水般涌入其脑海中。
鹿椿感觉脑子要炸开了!
不甘、自责、愤怒,三种情绪几乎侵占了鹿椿的心智,一抹猩红攀上她的眸子,她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跪在地上,包裹在其皮肤表面的漆黑液体如水面般剧烈震动。
鹿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脑中影妖相魄因为兴奋传达出的强烈激动,毫不夸张说她听见了后者在“兴奋的尖叫”。这个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影妖的特性导致了它几乎不可能被人彻底炼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一缕意识,一旦它自身壮大了,或是鹿椿意识虚弱了,对影妖来说都是千载难逢地夺舍好时机。
“还差一点。”
鹿椿咬牙,那些夹杂在情绪洪流中的记忆碎片就像是一块块礁石,她需要逆着水流,攀上那些礁石才能摸清楚这块礁石是不是她所需要的。
这个过程对于影妖来说没有任何负担,但对于初次体验的鹿椿而言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连自我认知都开始产生细小的偏差,一会儿认为自己是鹿椿,一会儿又认为自己是躺在罐子中的那名男子。
“还差一点!”
鹿椿紧咬住牙齿,怒吼一声,将剩下的注意力全部赌在那块大小居中,负面情绪最浓烈的记忆碎片上。
她看见了。
男子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妻子聪明贤惠,孩子白白胖胖,他老实本分,在一个大家族旗下的一家矿场工作,日子虽然清贫,但也不必为基本的温饱发愁,被左邻右坊所羡慕。
男子愿意勤劳吃苦,每次下矿都是带头去为危险的地带,往往每次一队下去,回来的都只有几个人,往往换回来的都只是上头施舍的额外的一点微薄薪资,只够买一块带点肥边的猪肉。
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男子的运气很好,每次都能有惊无险,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领班的矿工头领也一直很看好他,每次都拍着肩膀夸奖他,“好好干,你很快就能接替我的位置了。”
男子也一直这样坚信着,风雨无阻。
直到寒冬来了。
男子开采的矿石价值一下子暴跌,一个接着一个矿区关闭了,他和大部分被看好的人一样,失业了,甚至连最后一份薪水都没有得到。家里的情况顿时急转直下,只能靠妻子卖些手工艺品的收入艰苦度日。
但是很快,就连妻子也因为过度辛劳和心情愁闷卧床不起,高昂的医疗费和日常开支很快就让这个在风雨中艰难前进的家庭揭不开锅。
男子不止一次前往那个家族去讨要属于自己的薪水。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衣着单薄,挂着积雪的他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跪在地上;对面,高朋满座,一群雍容华贵的人围坐在一起,餐桌是琳琅满目的昂贵菜肴,许多连名字男子都不曾听过,他们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对男子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也很着急,等行情好转了,薪水我们一定三倍补偿给你。”
男子低着头,瞟了一眼餐桌底下的猎犬,就连它都啃着一块有很多肉的大骨头。
男子又一毫无例外地被赶出来。
压垮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是自己的孩子手中紧紧抱着一小块猪肉,被肉铺老板像拎小鸡仔一样地提回来,肉铺老板没有难为这一家,只是轻轻叹口气,又送了他们一些肉。
男子拒绝不掉,翻箱倒柜拿出了家中剩余的钱财交给肉铺老板,然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这个许久不曾有笑容的家庭在餐桌上终于看见了一丝春天的迹象,就连病重的妻子也换上了逢年过节才会穿上的衣裳,他喝干了一瓶珍藏的酒。
酒是苦的。
他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但当男子睁开眼睛后,映入眼中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男子烧掉了房子,如行尸走肉般在世界上游荡。
春天真的来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闻见花香了。
时间在男子眼中没有了意义,直到他遇见了一群穿着古怪的人,那群人和他做了个交易。
“我们结束你的“罪”,你把你的记忆交给我们。”
画面到这就戛然而止,鹿椿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漆黑如墨的液体如退潮的潮水般流回她体内。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片段,鹿椿隐约看见一面墙裂开了一道缝,缝隙后站着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