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如针扎般充斥着鹿椿昏涨的大脑。
但很快,一股冰凉似单调的雨滴吻在她的脸颊上,淡淡的凉意很快缓解了疼痛,鹿椿紧皱眉头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首先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卷冰凉的毛巾,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拿着它轻轻擦拭着鹿椿的脸庞。妇女大约四五十岁,头戴黑纱,身披黑色长袍,长袍看上去很陈旧但是很干净,右胸口配搭着一枚银色胸章,那枚胸章刻着一根毛笔和一本书。
她皮肤上留存着岁月的痕迹,银丝披散,眼睛的皱纹很重,一双丹凤眼像是一汪深邃的泉水,却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布满周围的右手中指上佩戴着一枚刻着一柄长刀的截止。
妇女注意到鹿椿苏醒,嘴角轻轻向上一勾,“醒了?圣女阁下。”
鹿椿神色戒备,一脚踹在妇女身上,如鸽子翻身般站起来,伸手微微虚握,“哀魂”入手,但紧随而来的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她脚下一软,又一屁股坐下来,额头上留下豆大的汗珠。
“圣女阁下无需紧张,我们没有敌意。”鹿椿那一脚没有多少力量,中年妇女轻轻拍了拍衣服,双手在身前上下叠放在一起,微微行礼,说道。
“你是谁?这是哪?为什么称为我为圣女?”
鹿椿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她现在位于一处半开放的空旷大殿里,身后是一堵厚重的漆黑石墙和一根粗大的石柱,石墙上有一道道银色纹理,身下是一把黑色石椅,大殿的两侧没有墙壁,两侧分别立着六根柱子,每根柱子朝内的方向都悬挂着一盏冒着蓝火的青石灯。
大殿两侧立着两排同样头戴黑纱,身披黑色长袍的身影,他们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祈祷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那些人身后,跪着一道道服饰各不相同的人影子,粗看一下竟有十几人。
鹿椿心中有了一个推断,这个小世界里的原住民并不少,而且他们像外面一样,多半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体系。
“这里是记忆心殿,负责记录下记忆的地方,我是这一任的大祭司。”中年妇女不卑不亢地说道:“至于圣女,圣女就是圣女,你将记录我等的记忆,赋予有罪之人求而不得的死亡,引领我等前往忘忧的圣土。”
这都什么神棍一样的回答?
鹿椿脸色微微一冷,隐约嗅到一丝异样的氛围,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如果你们有罪,就去自首,若是想不开想要寻死也请自便,我很忙,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说罢,她拄着镰刀,撑起虚弱的身体,准备离开,但被中年妇女拦住。
“圣女,你已初步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为何要逃避,为何要彷徨?”她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鹿椿目光愈发冰冷,镰刀架在中年妇女的脖子上,刀刃轻轻刺入皮肤,点点鲜血渗出,后者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鹿椿。
“圣女,你可曾记得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鹿椿一怔,随后耳朵传来一阵尖啸般的嗡鸣,如针扎般的疼痛再次裹挟着大量杂乱的记忆如海啸般冲击向她的脑海。鹿椿发出一声闷哼,手中一松,镰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一只手捂着额头,坐回石椅上。
鹿椿听见了悔恨的回响,那是一位孝子对父母殷勤期盼的炙热回应。
她看见了一位孝子,立志拜入海外仙山,求得一身本领,以此改变家中朴实无华的现状。这一走就是数十年了无音讯,孝子用父母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得偿所愿拜入一处仙山门下,但他天资平平,蹉跎了大半岁月也只是习得一地鸡毛,最后带着郁郁返回故里,等待他的是家中两幅灰白的画像。
鹿椿看见了欺瞒的激荡,那是一位骗子对爱情的伟大乐章。
她看见了一位骗子与一位盲女的爱情,骗子很聪慧、手脚利索,天生是一位神偷,他经常劫富济贫,窃取权贵家的金库接济一些孤儿寡母。一次偶然的回眸,他看见了坐在墙角下的盲女,那是一只被折断翅膀,保护在笼中的鸟。
鸟儿是向往外面世界的,此后骗子多了一个身份,游走世界的行商。骗子与盲女就像两盏相互依存的灯火,前者为后者灰色的世界增添了不一样的颜色,后者让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心跳。
只是两人之间的故事很快被盲女的父亲知道了,骗子被打的遍体鳞伤,盲女在一旁苦苦哀求,于是盲女的父亲给了骗子一个机会:在一处神山上有生长着一株能够医治盲女眼睛的灵药,如果骗子能够取回来,他就愿意施舍给两人一次机会。
只是那株灵药被一头凶兽看管,盲女知道其中的风险,不断劝告骗子放弃。骗子只好又撒了一个慌,游商只是一个假的身份,自己真是的身份是一个仗剑江湖的剑客,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盲女相信了。
神山上,风雪很大,那头凶兽很强,但是也很蠢,骗子只花费了一只手和一条腿作为代价就偷到了,他认为很值,只是没法亲自把灵药交给女孩了。他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在旅游中爱上一女子,决定与其长相厮守。
下雨了,但是不冷。
骗子拖着残躯,悄悄趴在房檐上,目睹着盲女服用下灵药后恢复了视力,她有一双乌亮的眸子,很好看,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在最后一次悄悄给看完信件后哭晕过去的女孩盖上被子,骗子离开了。
雨停了,但是好冷。
……
鹿椿单手捂着头,面露痛苦之色,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各种不同的记忆缝在一起,一时有点分不清哪些记忆才真的属于自己。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鹿椿贝齿轻咬红唇,冷声问道。“我说了,我们只希望您能记录下这些记忆,然后赋予他们渴求的死亡。”中年妇女的声音平静。
“肉身的消亡并代表结束,当记忆被瓦解了才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了。我们不过是将这些记忆搜集起来罢了。只有当他们一心求死却又不甘一生彻底无从问津,他们才能遇到我们,与我们交易。”
“您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对您而言也是一场机缘不是吗?”
你指的机缘就是让我的脑子像浆糊一样?
鹿椿刚要出言讥讽,脸色却一愣。她的修为竟直接跃至灵骨境中期!而且学府发放的玉牌上的数字更是直接飙升到30!
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想如一道冷电划开了鹿椿昏涨的脑子,她看着嘴角轻轻向上勾起的中年妇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看来您已经有所发现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认定我就是你口中的圣女?”
“无需我认定,只有圣女阁下,才会出现在圣殿中。”中年妇女指了指鹿椿身后的那面黑墙说道。
鹿椿听了慢慢闭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睁开眸子,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去记录他人的记忆。”说罢,她单手拄着镰刀,步履有些踉跄地向前走去。
中年妇女没有阻拦她。
不多时,脸色难看的鹿椿又绕了回来,盯着中年妇女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道:“把离开的办法告诉我。”
眠海海岸。
海面上蒙蒙雾霭飘荡,海浪如一重重山峦层层叠叠撞向岸边,海蚀崖如一双大手,把浪花全部拥入怀中。悬崖下是一片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灰色鹅卵石海滩,海滩上躺着一艘艘破败腐朽的木船,海滩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呜……”
低沉的号角声撕开了厚重的迷雾,昏黄的灯光从海面下发出,而后随着一声巨大的“哗啦”声,一艘巨大的黑船如鲸般从海面下钻出来,稳稳地停靠在海滩边。萧尘几人神色有些恍惚地从船上走下来。
最开始黑船和萧尘最初的航行路线一样,都是朝天边的方向行驶,但他们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秒就看见船只诡异从海底急速上浮。
“终于出来了。”
感受着脚下结实的感觉,人鱼族少女拍了拍胸脯,如释重负地说道。海灵歌回首,对着悬浮在船首的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她亲眼目睹了老者发威,先前那头给她造成不小麻烦的骸龙中途出现,被老者随手一击就撕掉一只翅膀。
老者没有搭理海灵歌,又是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黑船慢慢向后倒退,驶入了雾气中。
“萧兄,你这是干什么?” 海灵歌回头看见准备开溜的萧尘,有些好笑地问道。萧尘挠了挠头,哈哈一笑道:“我还要去寻找我的几位同伴,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不妨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他不断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暗中浑身肌肉绷起,提防着对面两人反悔。
“萧兄无需如此警惕,我说了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海灵歌摇了摇头说道:“你尽可放心,在没有绝对的利益纠纷前我不会对你出手的,我说到做到。何况这片小世界里的原住民对我们的态度并不明朗,多个人也有个照应。”她指了指海滩上一艘相对较新的渔船。
“这……”萧尘有些迟疑。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家小姐多少人求着与她组队都没答应,现在找你组队你还犹豫上了?”人鱼族少女双手叉腰,嘟着脸,气鼓鼓的瞪着萧尘。
萧尘讪讪一笑。
海灵歌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看向海滩后的森林,嘴巴一张一合,但没有声音发出。
“有东西过来了,个头还不小。”
萧尘也注意到了,双腿微曲,“尘麟”入手,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人鱼族少女脚步微挪,闪到海灵歌身后。
就在两人的严阵以待下,茂密的森林里突然传出急促的沙沙声和一片树木倒塌的轰隆声,一位神色慌张的女孩被一头赤红如火的狮子叼在口中,从林子里如风般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