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扬州城裹着桂子甜香,漕运码头桅杆如林,商船卸下的绸缎香料堆成小山。茶肆酒坊的吆喝声里,不知谁念了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霎时间,整条大街都安静下来。
“这词......当真是写别离?”
醉仙楼二楼雅间,盐商赵仲甫捏着刚得来的誊抄本,翡翠扳指在宣纸上压出浅浅痕迹。
窗外运河上,画舫笙歌依旧,却盖不住楼下茶客们的议论:“说是国子监的人写的,怕不是哪个老学究化名?”
“年纪轻轻能有这般阅历?我看定是东拼西凑的伪作!”
街角馄饨摊前,白胡子老秀才颤巍巍举起油纸:“荒唐!这‘杨柳岸,晓风残月’,分明是词家圣手才能写得出的神来之笔!”
话音未落,对面绸缎庄的小伙计嗤笑:“您老倒是说说,哪个国子监学生能有这等愁肠?莫不是哪家青楼姑娘的手笔?”
消息像涨潮的运河水,漫过二十四桥,浸透个园的竹林。
瘦西湖画舫里,扬州知府的千金李若蘅抚着《雨霖铃》残卷,忽然问贴身丫鬟:“去打听打听,最近可有新面孔出入行馆?”
与此同时,漕帮分舵内,帮主夫人将纸笺凑近烛火:“盯着那些书生,若真是个有大才的......”
天光微亮时,个园竹林深处,扬州诗社的文人正在曲水流觞。“这词虽好,却不合律!”
年轻诗人将酒杯重重搁在青石上,溅出的酒水在“都门帐饮无绪”几字上晕开,“诸位请看,此处平仄......”
话未说完,忽听竹影深处传来轻笑,白衣公子摇着折扇缓步而出:“兄台可知,词本是倚声而作?”
众人望去,正要发问,那人已翩然离去,只留竹林间余音袅袅:“且待交流大会,自有分晓。”
当铺老板将新收的字画挂上墙,瞥见学徒偷偷在账本背面誊写《雨霖铃》;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把词中故事编进了《才子奇缘》;就连街边卖糖画的老汉,都哼着“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将糖浆拉出缠绵的丝缕。
暮色四合时,运河上的灯笼次第亮起。醉仙楼掌柜望着爆满的客堂,摸着胡子喃喃:“一首词,倒让这生意好了三成......”窗外,细雨如帘,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墨痕晕染得愈发朦胧,恰似这座古城千百年来道不尽的风流与传奇。
沉香袅袅绕着鎏金兽炉,幽王世子陈靖倚在紫檀木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雨霖铃》的宣纸,墨香混着龙涎香在暖阁里弥漫。
\"好个'竟无语凝噎',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他忽然轻笑出声,袖口绣着的银线麒麟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可有查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屏风后转出黑衣暗卫,单膝跪地时环佩轻响:\"世子,已查明。据行馆眼线回报,此词乃国子监学子秦朗所作。当日白露书院洛云舒与他切磋填词,秦朗当场挥毫,技惊四座。\"
陈靖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庭院里摇曳的灯笼上。
幽州铁骑踏过的雪原、鸿鹄书院彻夜不熄的灯火,与词中\"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
\"大才......\"
他忽然叹息,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只可惜不是我鸿鹄书院的人。此次交流大会,怕是要多一个劲敌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坐直身子,玄色锦袍扫落几上青瓷茶盏:\"传令下去,密切关注秦朗动向。他的日常作息、与何人往来、擅长何种学问,都要一一摸清。\"
暗卫正要领命,又听陈靖补充道:\"另外,本世子要会会这位秦公子。跟踪一下这秦朗的行踪,务必安排妥当。\"
\"是!\"暗卫抱拳退下,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陈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宣纸上临摹\"杨柳岸,晓风残月\",墨迹未干便被他揉成团掷进火盆。跳跃的火苗映着他眼底的锐意,忽明忽暗间,仿佛已预见即将到来的交锋。
庭院外,更鼓声隐隐传来。陈靖望着夜空,心中盘算着:诗词如此出众,不知经史策论又有几分造诣?若能在交流大会前探清虚实......想到此处,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唤来贴身侍从:\"去请徐夫子,就说本世子有要事相商。\"
夜色渐深,幽王府的灯火依然亮着,宛如黑暗中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与秦朗的初次会面。
扬州城沁香楼,鎏金缠枝纹铜镜映出柳如烟绾发的侧影,她指尖捏着羊脂玉簪正要别上云鬓,忽听丫鬟春桃在屏风外跺脚:“小姐!咱们偷偷从京城跑出来,老爷要是知道了,非打断奴的腿不可!扬州又湿又闷,哪有京城的胭脂铺好玩……”
檀木梳“啪”地搁在妆奁上,柳如烟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苏合香:“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胭脂铺子。秦公子都到扬州了,你倒惦记着京城的脂粉?”
她起身推开雕花窗,暮色里沁香楼的飞檐挑着半轮残月,楼下秦淮河的画舫正传来琵琶声,“再说了,柳家的生意遍布江南,我来自家产业瞧瞧,名正言顺。”
春桃嘟囔着捧来茶盏,忽然压低声音:“小姐吩咐打听秦公子的消息,倒是有了眉目。他和各书院的人都住在行馆,今日扬州满城传的那首《雨霖铃》……”
她凑近柳如烟耳边,“线人说,正是秦公子的手笔!”
茶盏中的碧螺春泛起涟漪,柳如烟指尖微颤。她接过春桃递来的誊抄纸,目光扫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几字,忽想起秦朗离开京城前,在望江楼挥毫写下《赠友人》时的模样。那时他白衣胜雪,墨香混着梅花落在她鬓边,引得满座哗然。
“还听说……”
春桃见主子出神,忙接着道,“白露书院的洛云舒找秦公子切磋填词,结果被这首词压了风头。好些文人都在议论,说秦公子是今年交流大会的头号劲敌呢!”
柳如烟将纸笺凑近烛火,橘色的光映得她眼波流转。
火苗舔舐着“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墨迹,她忽然轻笑出声:“不愧是秦朗,到哪都能掀起波澜。”
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一枚白玉扳指,在掌心摩挲,“春桃,明日备一份江南点心,咱们去行馆拜会。”
“啊?这不合规矩吧!”春桃急得直跳脚。
柳如烟却已对镜补妆,胭脂轻点朱唇:“沁香楼是柳家产业,我以尽地主之谊的名义去,谁敢说闲话?”她望着镜中明艳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秦朗,咱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窗外,秦淮河的画舫依旧笙歌婉转,而沁香楼的灯火里,一场精心筹备的重逢,正在夜色中悄然酝酿。
柳如烟正幻想着和秦朗见面,突然门房来报。
\"小姐!老爷来了,此刻正在书房等着呢!\"
柳如烟猛地坐直身子,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檀木小几上,发出清越的脆响。她望着铜镜中骤然失色的容颜,心跳如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父亲怎会突然现身扬州?是京中的眼线走漏风声,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