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
春桃急得直跺脚,绞着裙带的指尖都泛了白,\"老爷最不喜小姐任性妄为,此番定是要大发雷霆了!\"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抚平蹙起的眉峰。她起身取过案头的白玉簪,对着铜镜将青丝松松挽起,镜中人眉眼间的慌乱渐渐被一抹浅笑掩盖:\"慌什么?父亲向来疼我,不过是佯装生气罢了。\"
话音未落,指腹却将胭脂抹得过重,在脸颊上晕开不自然的绯红。
穿过垂花门时,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柳如烟望着远处书房透出的昏黄烛火,绣鞋踩在青石板上,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上。
春桃紧跟在后,手中的油纸伞倾斜着,将细密的雨丝挡在她身侧。
书房门虚掩着,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柳如烟刚抬手要叩门,忽听见父亲柳怀安低沉的怒喝穿透门缝:\"胡闹!真当柳家的规矩是摆设不成!\"她的指尖僵在半空,寒意顺着脊背缓缓爬上后颈。春桃在身后猛地攥住她的袖口,掌心一片潮湿。
深吸三息,柳如烟轻启朱唇:\"父亲,女儿来了。\"
柳怀安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汤溅出的涟漪在宣纸上洇开墨痕:\"怎么,来扬州了也不告诉一声?若不是顺路经过,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他望着女儿低垂的眉眼,银纹蟒袍随着动作带起细微的绸缎摩擦声。
柳如烟绞着裙角的指尖发白,往日伶俐的口齿此刻像是被蜜饯黏住:\"女儿...只是想趁着春光明媚,来瞧瞧柳家在扬州的生意。\"
话音未落,柳怀安忽然抬手挥退屋内侍从,雕花木门闭合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别拿生意当幌子。\"
柳怀安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玉佩,\"你心里装着秦朗那小子的事,当父亲不知道?\"
见柳如烟猛地抬头,柳怀安叹了口气,\"婚姻大事关乎家族兴衰,我不得不谨慎。\"
\"父亲误会了!\"
柳如烟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女儿只是仰慕秦公子的才学,绝无旁的心思!\"
柳怀安俯身将女儿搀起,掌心的厚茧擦过她冰凉的手腕:\"柳家三代从商,如今店铺林立四国,连皇室都要敬我们三分。\"
他转身指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扬州城,\"你是柳家最聪慧的孩子,我盼着你能撑起这偌大的家业,而不是困在儿女情长里。\"
\"秦朗不过是个侯府庶子。\"
柳怀安从袖中抽出泛黄的卷宗,纸张展开时发出细微的脆响,\"有才情的人我见得多了,可这世道,光靠笔墨哪能出人头地?\"
柳怀安凝视着柳如烟倔强的眉眼,语气难得放软,\"为父并非棒打鸳鸯,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柳如烟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眼眶突然发烫:\"女儿明白父亲苦心。\"她福了福身,\"定不负家族期望。\"
\"学院交流大会期间我会留在扬州。\"
柳怀安整了整衣襟,紫檀木珠串在腕间轻响,\"人多眼杂,你切莫再任性妄为。\"
退出书房时,夜雨不知何时停了。柳如烟望着重檐上滴落的水珠,深深呼出郁结在胸口的浊气。
扬州城内,孙浩辰负手立在湖畔,绣着云纹的月白长衫被河风掀起衣角。
身旁家丁阿福抱着油纸包裹的翡翠匣子,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少爷,这趟漕运的货可算交割完了,要不咱回府上歇着?”
“急什么?”
孙浩辰笑着弹了弹袖口的落花,望着对岸画舫上倚栏浅笑的红衣女子,“难得来扬州,总要尝尝沁香楼的蟹粉狮子头。”
话音未落,街边突然传来卖花小姑娘清亮的吆喝,他随手买下枝带露的白兰花,别在衣襟间。
沁香楼二楼临窗雅座,孙浩辰用象牙箸轻轻戳破蟹黄汤包,金黄的汤汁顿时漫出褶皱。
阿福捧着账本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发怔,忍不住开口:“少爷在想什么?”
“你说这扬州城,当真不愧是人杰地灵。”
孙浩辰饮尽杯中黄酒,望着窗外柳绿桃红的景致,眼底泛起笑意,“江南女子的温婉灵秀,和京城的明艳大气截然不同。若是秦兄在,少不得要吟诗作画,附庸风雅一番。”
阿福挠挠头:“说起秦公子,也不知道最近在干嘛呢?”
“是啊,也不知道秦兄现在在做什么。”孙浩辰摩挲着杯盏,想起与秦朗在京城相处的光景。那时他们常在酒楼饮酒作对,秦朗挥毫泼墨的潇洒模样,与眼前扬州城的烟雨江南莫名契合。
自从离开京城,孙浩辰往来青州、扬州两地,替孙家打理绸缎庄和漕运生意。虽说商贾之事繁琐,但偶尔闲下来,总忍不住想起京城那帮旧友。尤其是秦朗,想必此刻正与文人墨客谈诗论道。
“少爷,可要再来壶竹叶青?”小二殷勤的询问打断了思绪。
孙浩辰笑着摆手,目光落在楼下青石巷子里,几个绣着书院纹样的学子正簇拥着走过,其中一人的背影竟与记忆中的秦朗有几分相似。
孙浩辰的象牙箸悬在半空,隔壁雅间传来的议论声混着黄酒醇香飘来。他本要将蟹黄汤包送入口中,却在\"词牌\"二字落入耳中时动作微滞。自幼被父亲逼着读《诗词文选》的记忆翻涌上来,他撇了撇嘴——这些酸腐文人整日舞文弄墨,哪有生意场上的银钱碰撞来得畅快?
正要继续欣赏窗外五亭桥的暮色,一句\"国子监秦公子\"突然像银针般扎进耳膜。孙浩辰猛然起身,腰间的和田玉佩撞在雕花栏杆上发出脆响。阿福慌忙伸手去扶险些倾倒的茶盏,却见自家少爷已大步跨出雅间。
\"几位兄台留步。\"
孙浩辰撩起长衫下摆,含笑踏入隔壁。屋内四位文士正围着宣纸上的墨迹品评,案头搁着几卷《扬州诗钞》,最年长的书生手中折扇还沾着未干的墨痕。
为首的青衫公子挑眉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阁下何事?\"
\"方才听闻诸位提及国子监......\"孙浩辰刻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案头墨迹未干的词稿,\"可是在说秦朗秦公子?\"他特意加重了\"秦朗\"二字,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攥紧。
屋内顿时陷入短暂的寂静。戴方巾的书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恍然笑道:\"原来阁下也知秦公子?前日他与洛云舒小姐在行馆对词,这阕《雨霖铃》便是当时所作,如今已传遍扬州城!\"说着举起宣纸。
\"秦公子这'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当真是道尽离别之苦......\"另一人抚掌赞叹,话音未落便被孙浩辰打断。
\"且慢!\"
孙浩辰倾身凑近,目光灼灼,\"秦朗当真在扬州?此刻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