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3月的第一个周一,轧钢厂的汽笛声比往常更响三分。技术考核的红榜贴满了各车间门口,黑压压的工人围在榜前,指点着上面的考核流程和破格申请说明。
许富贵扛着台沉甸甸的16毫米摄影机,许大茂背着胶片箱跟在后面,爷俩像狩猎的鹰,目光扫过每个角落。
锻工车间的考核区用白粉划了圈,李庆祥与贾东旭师徒站在相邻的铁砧前。
许富贵猫着腰调整镜头,取景框里,李庆祥的臂膀肌肉随锻锤起落绷紧,汗珠砸在砧面上迸成白雾;贾东旭则专注于模具淬火,钢件浸入冷却液时腾起的蓝烟。
\"大茂,注意跟焦!\"许富贵压低声音。
许大茂赶紧转动跟焦环,镜头从李庆祥挥锤的特写,缓缓拉至贾东旭手中渐变的模具钢——这是苏青特意交代的技术革新镜头。
旁边工位的刘海中正对着图纸皱眉,手指在复杂的齿轮图样上戳得沙沙响。
\"下一组,理论考试!\"监考员的喊声响起。刘海中抓着图纸往考场跑。许大茂举着录音杆追过去,听见他嘴里嘟囔:\"这啥破图纸!比天书还难!\"
三天考核如炉火烧得炽烈。
许富贵的镜头记录下:车工车间老技师用游标卡尺量出0.01毫米的精度,钳工师傅蒙眼拆装轴承,锻工炉前的火星子与汗水齐飞。
最亮眼的当属李庆祥与贾东旭——李庆祥在实操中演示三锤定形绝技,贾东旭的快速淬火法让模具寿命提升三倍,革新材料被考核组传阅。
成绩公示那天,厂门口的红榜前炸开了锅。
李庆祥赫然位列六级锻工,贾东旭破格升为四级,工资条上的数字让贾家小院当晚飘出了肉香。
而刘海中那张七级锻工的申请表,却被理论考试的红叉划得面目全非——他对着齿轮图纸抓耳挠腮的糗态,早被许大茂的镜头悄悄收录。
\"这不公平!\"刘海中攥着成绩单冲进考核组办公室,\"贾东旭才二级,凭啥跳级考四级?我申请考七级,为啥说我理论不合格?\"
苏青正陪着杨厂长看纪录片样片,闻声放下茶杯。镜头里,贾东旭淬火时的专注神情刚闪过,刘海中拍桌子的声音就盖过了锻锤声。
\"刘师傅,\"苏青走到门口,语气带着笑意却透着硬气,\"考核文件第三条写着:鼓励技术革新者破格报考。贾东旭的淬火法经车间验证,这就是资格。\"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至于您考七级——图纸是锻工基础,连变速箱原理图都看不懂,咋证明您能指导厂里的技术革新?\"
刘海中脖子一梗:\"我干了十年锻工,凭啥让李庆祥那小子跟我平起平坐?这考核流程肯定有猫腻!\"
\"猫腻?\"杨厂长脸色沉了沉,\"刘师傅,考核组有三位老师傅,还有工会代表。你要是觉得不公,可以写书面申诉。但我得提醒你——\"他指了指窗外正在放映的纪录片,贾东旭淬火的镜头在幕布上闪着蓝光,\"现在全厂都在学技术革新,你要是把精力用在琢磨流程上,别说七级,怕是六级都得让人比下去。\"
苏青见好些工人已经凑上前故意大声说,让围观的工人听见:\"刘师傅,其实破格报考的门一直开着,别说七级,要是谁有能力,直接考八级工都没问题!\"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人群,立刻有人喊:\"厂长,真能越级?\"
\"当然!\"苏青转向众人,目光扫过李庆祥与贾东旭,\"但得量力而行。考核是给有准备的人开绿灯,不是让没把握的人瞎撞。厂里几千号工人等着考核,谁要觉得自己行,现在就可以去劳资科填表——但要是没考过,耽误了自己的评级进度,可别后悔。\"
这番话既堵了刘海中的嘴,又把技术革新的火烧得更旺。
傍晚收工,苏青路过锻工车间,见贾东旭正给李庆祥递烟:\"师傅,要不是您教我手艺,我这辈子都不敢想四级……\"
李庆祥拍了拍他的肩膀:\"得谢苏科长。才给你争取到破格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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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轧钢厂大礼堂里的气灯把舞台照得透亮。
《锻工炉前》的幕布还没拉开,台下就挤满了穿着工装的工人,搪瓷缸子磕在长椅上叮当作响。许大茂踮着脚在后台忙活,见苏青过来,赶紧递上杯热水:\"苏哥,李师傅跟东旭都换好服装了,就是有点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演着演着就好了。\"苏青拍了拍他肩膀,转头瞅向侧幕——李庆祥穿着打了补丁的旧工装,贾东旭则套着件崭新工装,俩人正对着剧本小声嘀咕。
秀兰抱着苏光坐在前排,见他看过来,便冲台上努了努嘴:\"你瞧傻柱,拿着炒勺蹲边上,说要给话剧配炒菜声效。\"
汽笛声响过三声,幕布唰地拉开。舞台中央摆着座铁皮焊的假锻炉,李庆祥往炉里一捅,后台傻柱立刻敲起炒勺,混着他喊的火旺喽,惹得台下哄笑。贾东旭扮演的徒弟捧着图纸上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师傅,这变速箱图纸……\"
\"看不懂就问!\"李庆祥把锻锤往铁砧上一磕,震得台板直响,\"咱锻工手上有准头,脑子里也得有章程!来,看我咋打这模具!\"说着就挥起木锤演示,锤头落下的节奏跟真家伙似的,台下锻工们忍不住跟着点头。
演到快速淬火法场景,贾东旭捧着模具往水盆里一浸,后台许大茂早备好的石灰噗地冒起白烟,配合着傻柱敲盆的滋啦声,台下顿时爆发出喝彩。有老工人捅了捅旁边的徒弟:\"嘿!这淬火烟整得跟真事儿似的!\"
当剧中徒弟拿着革新成果奖状时,台下议论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这不说的就是贾东旭嘛!\"三车间的王师傅一拍大腿,\"你看他上台领奖那傻样,跟真事儿似的!\"
\"李师傅演得才好呢,\"旁边的女工嚼着瓜子笑,\"他平时教徒弟就这样,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后排的刘海中却黑着脸不吭声,旁边有人故意大声说:\"哎?咋没看见演看不懂图纸的角色呢?\"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他猛地站起来想走,却被前排人拽住:\"刘师傅您别走啊,下一幕该演八级工挑战赛了!\"
坐在贵宾席的杨厂长看得直点头,侧过身对苏青说:\"这戏好!把工人的钻劲儿演活了。\"陈红梅在一旁拿着笔记本记录,笔尖却顿了好几次——她本想挑刺,却见台下工人个个看得入神。
话剧谢幕时,李庆祥跟贾东旭被工人围在台上。有人递烟,有人拍肩,还有人拽着贾东旭问:\"东旭,你那淬火法到底咋弄的?教教我呗!\"贾东旭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清,还是李庆祥接过话头:\"别急,明儿车间咱手把手教!\"
礼堂里的气灯渐渐熄灭,工人勾肩搭背往外走,嘴里还在念叨着剧中的情节。\"嘿,明儿我也试试那淬火法\"
\"也不知道李师傅还收徒弟不?我想考五级……议论声顺着夜风吹出礼堂,飘向远处亮着灯的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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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下来时,后院刘海中家的门砰地被踹开。刚下班的刘海中把锻工考核的成绩单揉成团,甩在桌上。刘光天缩在炕角,见他爸眼睛通红,吓得往墙根挪了挪。
\"兔崽子!看啥看?\"刘海中一嗓子吼得房梁直颤,\"老子考砸了,你们也跟着舒坦是吧?\"他想起考核时工友们瞅着他成绩单窃笑的样儿,又想起话剧里贾东旭那小子风光的劲儿,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扬手就给了刘光天一巴掌。
啪的声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刺耳。
刘光天脸上顿时浮起五道红印,却不敢哭,只咬着牙憋红了脸。
刘光齐站在门槛前攥紧了拳头,前两年街道评文明家庭还看重街道对刘家的看法,刘海中还顾着点名声,巴掌落得轻,自从丢了联络员职位,又开始讲起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套,意不顺心就打人,如今考砸了技术等级,心里的火早把脸面扔到爪哇国去了。
\"爸!光天他没……\"刘光齐话没说完,就被刘海中瞪了回去:\"你也想挨揍?老子养你们这帮废物有啥用!连个图纸都看不懂,以后拿啥吃饭?\"他越说越气,抄起门后晾衣服的皮带就往刘光天身上抽。
\"爸您别打了!\"刘光齐猛地挡在弟弟身前,皮带结结实实抽在他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刘妈在一旁搓着手直掉泪,想劝又不敢,只能把最小的刘光福往怀里搂。光福吓得浑身发抖,脸埋在母亲围裙里不敢抬头。
苏青正在前院给自行车上机油,听见后院传来的打骂声和哭嚎,手里的扳手顿了顿。张秀兰抱着苏光出来倒水,皱着眉说:\"又打起来了,光天这孩子招谁惹谁了。\"
\"还能因为啥,\"苏青把扳手扔进工具箱,\"考核没考过,又让贾东旭抢了风头,拿孩子撒气呢。\"他想起前两年刘海中为了文明家庭那点虚名,还知道收敛,自没了官职束缚,性子越发暴戾。
\"要不……去劝劝?\"秀兰有些不忍。
苏青摇摇头:\"没用的。你越劝,他越狠,等他打累了,自然就消停了,老刘现在啥都不在乎了,就剩那点脾气。上次打的时候光齐来求我帮忙说情,我去了趟,他反倒骂我多管闲事。\"他想起刘海中当时的话:\"我教育我儿子,街道还能把我抓起来?\"
后院的打骂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刘妈压抑的哭声和光福的抽噎。
苏青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心那棵落光叶子的老槐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年月,日子苦,人心也容易跟着变窄,一点不顺心就能把人憋疯。
\"爸,\"苏光突然指着后院,奶声奶气地喊,\"怕……\"
苏青把儿子抱过来,拍了拍他的背:\"不怕,光儿乖,咱们回屋。\"他不想让孩子听见这些吵闹,转身推门进屋。秀兰跟在后面,临关门时又往后院瞅了一眼。
刘海中打累了,瘫在炕沿上直喘粗气。皮带掉在地上,刘光天蜷缩在地上,棉袄破了好几个洞。刘光齐咬着牙把弟弟扶起来,想说啥,却被刘海中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都给我滚!\"刘海中抓起桌上的成绩单,撕得粉碎,\"明天再让我听见谁说闲话,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刘海中的逻辑,别人找事,他找家里孩子的事儿,刘海中觉得没毛病。
光齐眼神带着复杂,光天眼里却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