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裹了冰碴子的刀子,呜咽着刮过集训营灰扑扑的水泥操场,卷起地上冻硬的尘土和几片枯黄的梧桐叶,狠狠砸在办公楼蒙着厚厚冰花的玻璃窗上。
窗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办公室里弥漫的凝重和火药味。
136守夜人小队队长陈牧野,两条长腿毫不客气地架在韩栗教官那张擦得锃亮的办公桌一角,作训靴底沾着的泥块在光洁的桌面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污痕。
他嘴里斜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扶手,发出哒哒的闷响,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直直钉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韩栗脸上。
“老韩,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保密条例!”
陈牧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马上过年了!你看看外面那帮小崽子,眼巴巴瞅着墙头那点冰棱子都跟看年画似的!百里家那宝贝疙瘩,百里涂明!他脑袋在黑市值多少钱你心里没数?还有林七夜……”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加重力道,“双神代理人!行走的核弹说明书!江白那小子,脑子里的东西比联邦绝密档案库还烫手!把他们像囚犯一样死死摁在这冰窟窿里过年?你是嫌盯着咱们的豺狼虎豹不够多,还是嫌他们心里那点怨气攒得不够炸营?!”
韩栗的脸色铁青,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硬如冰,毫不退让:“陈队长!这里是军事基地!不是托儿所!保密性和安全性是铁律!放假?放出去就是活靶子!谁能保证万无一失?百里家的安保?还是你陈队长的面子?万一出事,谁负责?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用力地点着桌面,发出咄咄的响声。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四溅。暖气口嘶嘶的喷气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办公室最深处,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洪教官一直沉默着。
他魁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听着两人的争执,目光却落在窗外操场上。
那里,一群新兵正在寒风中练习低姿匍匐,冻得通红的脸上呼出团团白气,动作僵硬却拼命坚持着。其中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格外显眼,正是百里涂明,笨拙得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旁边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低声提醒着什么。
洪教官的目光在那群年轻的身影上停留了很久,深沉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然后猛地将烟头摁灭在堆满烟蒂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够了!”
洪沉浑厚的声音如同闷雷,瞬间压过了陈韩二人的争执。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陈牧野放下了架着的腿,韩栗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目光齐齐聚焦在洪教官身上。
洪教官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窗外那群新兵身上,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都闭嘴!规矩要守,人心也要拢!马上过年了,天塌下来也得让小子们喘口气!放假!就放五天!年三十到初四!”
“司令!”韩栗急道,“这风险……”
洪教官大手一挥,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风险?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风险比这大十倍百倍!该扛就得扛!百里家那边,陈牧野你去协调,把安保级别给我提到最高!林七夜、江白这几个重点苗子,放假期间的行踪轨迹,韩栗你亲自负责,用最高加密等级追踪!出了基地门,就给老子隐入人群,当个普通人!
谁要是敢在外面惹是生非,暴露身份,或者出了半点纰漏……”他冷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
“砰——!”
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盖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四溅!整个桌面似乎都呻吟了一声。
“老子扒了他的皮!再把他塞回这冰窟窿里练到开春!”洪教官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办公室里轰然回荡,带着铁血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就这么定了!执行!”
陈牧野脸上露出一丝“早该如此”的痞笑,对着洪教官微微颔首。
韩栗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桌上被震翻的茶杯和洪教官那张不容置喙的脸,最终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是!明白!”
……
上午的极寒环境适应性训练终于结束。
当韩栗教官顶着寒风,站在操场上宣布放假五天的消息时,整个新兵队伍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懵了。
下一秒——
“嗷——!!!”
“过年啦!放假啦!”
“洪教官万岁!韩教官万岁!”(虽然韩栗的脸还是板着的)
“老子要吃红烧肉!要吃饺子!要睡懒觉!”
巨大的欢呼声浪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冲散了操场上刺骨的寒意和积压已久的沉闷!
百里涂明激动得原地蹦起三尺高,结果落地时没站稳,一个屁股墩摔在冻硬的地面上,疼得龇牙咧嘴也还在傻笑。曹渊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也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冷硬,但眼底深处那点压抑不住的亮光骗不了人。
安卿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狂喜的同伴,又下意识地瞥向远处林七夜和江白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连平日最沉默的几个新兵,此刻脸上也洋溢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红晕。
中午,食堂的气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沸腾顶点。
巨大的空间里人声鼎沸,暖气和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汗味、青春荷尔蒙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生机的喧嚣。
长长的餐桌上堆满了比平日丰盛数倍的饭菜,红烧肉的油亮光泽、糖醋排骨的诱人酱色、堆成小山的白胖饺子……炊事班的大叔们今天格外慷慨,脸上也带着过年的喜气。
林七夜、江白、百里涂明、曹渊、安卿鱼几人围坐在靠窗的一张长桌旁。
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将外面刺眼的阳光过滤成朦胧柔和的光晕,映在每个人脸上。
林七夜低头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动作依旧利落,只是速度比平时慢了些。
连续几个月的极限训练和昨晚那场破纪录的亡命奔袭留下的疲惫,如同沉铅般压在骨子里,即使有【星夜舞者】的恢复力,精神的倦怠感也难以完全消除。
他的侧脸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有些清瘦,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旁边的江白安静地吃着饭,动作斯文。
他今天换下了作训服,穿了件干净的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脸色依旧带着点训练后的苍白,但精神似乎不错。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偶尔抬眼看向身边埋头干饭的林七夜时,那清冷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光。
百里涂明正对着面前一大盘油汪汪的红烧肉发起猛攻,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七夜!七夜!你看这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绝了!快尝尝!”
说着就要把自己盘子里最大的一块肉夹给林七夜。
就在百里涂明的筷子快要碰到林七夜餐盘的时候——
另一双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更快一步地伸了过来。
江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做了千百遍那样,用自己手中的筷子,从面前那盘清炒时蔬里,稳稳地夹起一簇鲜嫩爽脆的金针菇,然后轻轻地、准确地放进了林七夜餐盘里米饭堆成的“小山”旁边。
那簇淡黄色的金针菇,在酱色的红烧肉和雪白的米饭衬托下,显得格外清爽醒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七夜扒饭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自己餐盘里那簇突兀出现的金针菇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僵硬,转向了旁边的江白。
江白依旧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夹起自己碗里的一根青菜,仿佛刚才那个夹菜的动作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手之劳。
然而,林七夜却清晰地捕捉到,江白握着筷子的指尖似乎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耳廓在朦胧的窗光下,悄然染上了一层极其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粉红。
轰!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林七夜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所有的疲惫感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冷硬得如同岩石雕刻的脸上,此刻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先是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像是炸开了两簇小小的、璀璨的烟花,亮得惊人。
紧接着,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那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最后竟然咧开了一个堪称“傻气”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平日里那份拒人千里的冷峻和锋利,在这一刻被这个过于“阳光”的笑容冲击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子纯粹的、带着点懵懂的、甚至有点傻乎乎的……狂喜?
“噗——咳咳咳!”正塞了一嘴红烧肉的百里涂明,看到林七夜这个堪称“惊悚”的笑容,惊得直接被肉噎住,捶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胖脸憋得通红,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卧槽!这他妈是谁?!”的惊骇。
坐在对面的曹渊,正端起汤碗准备喝汤,看到林七夜那傻笑,手臂直接僵在半空,汤碗里的汤水晃荡着差点泼出来。
他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那张冷硬英俊的脸瞬间黑如锅底,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看向林七夜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一种强烈的、想把手里的汤碗扣到他脸上的冲动,仿佛在无声呐喊:“林七夜!你他妈被鬼附身了?!给老子正常点!”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仿佛万事万物皆在计算之中的安卿鱼,此刻也忍不住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瞬间傻笑的林七夜和看似平静、耳尖却微微泛红的江白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默剧。
他甚至还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感叹某个家伙的“没出息”。
林七夜完全无视了周围那几道几乎要将他洞穿、混合着震惊、嫌弃和戏谑的灼热目光。
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聚焦在了餐盘里那簇小小的金针菇上,以及旁边江白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干净皂角混合着冰雪般的清冽气息。
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滚烫的蜜糖里,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电流反复冲刷,跳得又急又乱,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红透了,连带着耳根都火烧火燎。
他努力想压下嘴角那不受控制的傻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冷静一点。
可那笑容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顽固地挂在脸上,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
他只能掩饰性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那簇金针菇,然后用筷子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夹起一根,慢慢送进嘴里。
金针菇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清爽微脆。
但此刻在林七夜尝来,却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甘甜,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最深处,熨帖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轻飘飘的。
他忍不住又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江白。
江白依旧安静地吃着饭,侧脸线条流畅而安静,仿佛刚才那个引发“核爆”的举动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嘴角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上扬弧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七夜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加汹涌澎湃的甜蜜巨浪。
食堂里喧嚣依旧,食物的香气与人声鼎沸交织。但在林七夜的世界里,所有的背景音都模糊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边那人安静吃饭的细微声响。
餐盘里那簇不起眼的金针菇,成了这个寒冬腊月、即将迎来新年的集训营食堂里,最耀眼夺目、也最让他心尖发烫的珍宝。
江白并不想过多的受别人关注,但是林七夜只能吃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