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晌午刚过。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整个集训营,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似的刮过演武场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抽打在列队肃立的新兵们脸上、身上。
两百三十七名年轻的面孔,裹着臃肿的冬装作训服,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低矮的雾墙,在肃杀的寒风中迅速消散。
每个人的脚下,都放着一个或大或小的行囊,鼓鼓囊囊,装着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和对短暂自由的无限渴望。
他们已经知道马上就可以回去过节了,自然是简单地收了下衣服和随身物品。
演武台高出地面数尺,洪教官和韩栗教官如同两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凛冽的寒风中。
洪教官依旧魁梧如山,双手背在身后,作训大衣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队伍,目光沉凝如铁。
韩栗教官则站得笔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天光,看不清眼神,但那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无不透着一股刻入骨髓的严肃和紧绷。
他们眼望着这些孩子,眼底带着几分满意。
他们的成绩自然不错,在相同的时间里,却远超以往的那些先者。这样下来,他们自然也放心放他们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后,洪教官也是要开始他的清算了。
“都给我听清楚了!”洪教官的声音如同滚雷,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呜咽,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放假五天!年三十到初四!这是命令,也是给你们的喘息!但别他娘的给老子喘过了头!”
他向前踏出一步,厚重的军靴踏在冰冷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第一条!活动范围,只限沧南市!谁敢把脚丫子伸到沧南市界碑外面一步……”洪教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队伍里几个眼神有点飘忽的新兵脸上,“老子亲自去‘请’他回来!后果,自己想!”
台下死寂一片,只有风声更紧。
五天,看上去充裕,但这些人都不傻,自不会做出离开沧南的蠢事。
“第二条!”韩栗教官的声音接上,如同冰层碎裂般冷硬,“五天后,正月初四下午六点前,所有人必须归队!迟到一秒,按战时脱逃论处!基地大门,准时关闭!”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全场。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洪教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气,“在基地外面!都把你们那点禁墟,给老子死死摁在裤裆里!谁敢在外面显摆,谁敢用禁墟惹是生非、暴露身份……”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寒风更刺骨,“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扔进禁闭室关到下一个年关!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两百三十七道嘶吼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寒风,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带着敬畏,也带着对自由的渴望。
“好!”洪教官大手一挥,“最后,给你们的‘年货’!”
随着他的话音,几名神情肃穆的士官抬着几个沉重的黑色金属箱,步履沉稳地走上演武台。
箱子打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通体漆黑的长条状匣子。匣子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内敛的质感,仿佛凝固的夜色。
“每人一个!”韩栗教官的声音响起,“打开看看!”
新兵们依序上前,从士官手中郑重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黑色匣子。入手冰凉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分量感。
林七夜排在队伍中段,当那冰冷的黑匣入手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匣内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锐利锋芒的共鸣,仿佛沉睡的凶兽在他指尖下轻轻打了个呼噜。
他垂眸,修长的手指搭在匣盖边缘一个隐蔽的卡扣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机括弹开。
匣内,深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柄连鞘长刀。刀鞘同样漆黑,线条流畅而内敛,只在鞘口处镶嵌着一圈细密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色金属颗粒,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寒芒。刀柄裹着防滑的黑色皮革,握柄末端是一个同样镶嵌着银色碎屑的圆环。
整把刀散发着一种肃杀、神秘、又令人心潮澎湃的气息。
星辰刀!守夜人的制式武器!身份的象征!力量的延伸!
林七夜已经看到过很多遍了,身侧的江白望着手提箱里面的刀,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七夜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光滑的刀鞘,感受着那内蕴的锋芒和隐隐的呼唤。
他合上匣盖,指尖在那冰冷的星辰标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拥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承诺和责任。
他侧过头,看着身侧的江白,其头顶顶着几片飞雪。
江白也刚刚合上自己的黑匣。
他的动作依旧斯文,只是抱着匣子的手臂,似乎比平时多用了一分力,指节微微泛白。
似乎感受到了林七夜的目光,也微微侧过脸来。隔着风雪和周遭人群的欢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七夜看到江白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与自己相同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郑重。江白对着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林七夜的心,像是被那无声的默契轻轻撞了一下,抱着星辰刀匣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拿好了!这是你们的武器!也是你们的命!”洪教官的声音如同洪钟,再次敲响,“带它出去,更要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现在——登车!”
三辆喷涂着迷彩、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军用大巴,早已在演武场边缘轰隆作响,排气管喷吐着白色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
新兵们背着行囊,抱着沉甸甸的黑色刀匣,如同归巢的鸟群,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对未知自由的忐忑,开始有序地登车。
车厢里瞬间充满了各种行李碰撞声、低声交谈的嗡嗡声、还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喘息。
林七夜和江白几乎是同时踏上了中间那辆大巴。林七夜的目光快速扫过车厢,径直走向靠后一个并排的双人座。
他先将自己的行囊和星辰刀匣放在靠过道的座位上,然后侧身,示意江白进去。
江白没有推辞,抱着自己的刀匣和背包,安静地侧身坐进了靠窗的位置。
他脱下厚重的外套搭在腿上,露出里面干净的浅灰色毛衣,整个人显得清瘦而安静。
林七夜随即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在食堂时更近了些许。手臂外侧的作训服布料,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透过薄毛衣传来的体温。
林七夜的耳畔不自然地红了。
他们的接触这几个月以来自然是比以往要多得多,甚至每晚林七夜都不想远离江白。
而江白之前在第一次离开集训营时的症状后面再也没有出现,但林七夜反而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江白没有发觉,而自己也自然不用担忧系统暴露。
大巴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身微微震动。随着最后几名新兵登车完毕,沉重的车门在液压声中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洪教官、韩栗教官最后那道如同实质般烙在车窗上的、带着审视与警告的锐利目光。
车轮碾过覆盖着薄雪的水泥地,发出咯吱的声响。
三辆大巴如同挣脱樊笼的巨兽,缓缓驶离了这片禁锢了他们数月、留下无数汗水、泪水甚至血水的钢铁堡垒。
当最后一栋营房的轮廓消失在车窗外被雪雾模糊的视野尽头时,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巨大的欢呼!
“自由啦——!”
“沧南!老子回来啦!”
“火锅!烧烤!游戏厅!等我!”
然而,这欢呼声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波动,毫无预兆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车厢!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每一个新兵体内那被基地特殊力场长久压制、如同休眠火山般的精神本源!
如同冰封的江河瞬间解冻!如同压抑的堤坝轰然溃决!
“呃啊——!”
“我的头……”
“好涨!感觉……感觉要炸开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和闷哼声瞬间取代了欢呼。
新兵们脸上的狂喜瞬间被痛苦、惊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喷薄而出的狂潮所取代!
无数道强弱不一的精神力波动如同失控的野马,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激烈地碰撞、震荡、攀升!空气仿佛都在这股无形的力量冲击下变得粘稠扭曲!
靠得近的几个新兵,甚至被身边同伴骤然爆发的精神力潮汐推得东倒西歪!
林七夜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轰然碎裂!
一股比在基地内活跃百倍、精纯磅礴的精神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长久以来束缚他的堤坝,在他意识海中疯狂奔涌、扩张!
那代表着境界的“池水”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蔓延、加深!池水的“水位”疯狂上涨,激荡澎湃,掀起滔天巨浪,疯狂地冲击着那更高一层境界——“川境”的坚固壁垒!
那壁垒如同横亘在滔天巨浪前的巍峨山峦,在狂暴的冲击下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池水汹涌地冲击着,一次次试图漫过、撕裂那坚固的界限,却总在最后关头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挡回!
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深处剧烈的震荡和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海彻底撑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那更高、更广阔的“川境”只有一步之遥,如同隔着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膜,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强烈的渴望与无法突破的焦躁如同毒火,在心头交织燃烧,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抱着星辰刀匣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他全力对抗着那层壁垒,忍受着灵魂撕裂般的冲击时——
身旁,一股更加深邃、更加浩瀚、更加难以揣度的精神力波动,如同沉睡的远古巨鲸缓缓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江白依旧安静地靠在车窗边,侧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雪色覆盖的荒野。
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车厢内这场席卷所有人的精神力风暴与他毫无关系。然而,林七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
江白抱着星辰刀匣的手,似乎只是极其自然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指尖在那冰冷的星辰标志上轻轻拂过。
但就在那一瞬间,林七夜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宇宙深处的冰寒与浩瀚的气息,如同最轻柔的薄纱,以江白为中心,极其内敛却又无比清晰地荡漾开来。
这股气息出现的瞬间,林七夜意识海中那狂躁冲击着川境壁垒的精神力浪潮,仿佛遭遇了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被冻结、安抚!
那撕裂般的痛楚和焦躁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更高层次力量抚慰过的、奇异的平静和清凉。
林七夜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白。
车窗外的天光勾勒出江白清瘦流畅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眸依旧清澈平静,倒映着窗外飞逝的雪景。
然而,在那平静的眸底最深处,林七夜仿佛看到了一片骤然展开的、无边无际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冰封荒原!
荒原之上,风雪呼啸,冰棱如剑,一股足以冻结灵魂、洞悉万物的恐怖意志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巍然矗立!那是一种超越了“池境”、超越了“川境”、甚至超越了林七夜目前所能理解的“无量”境界的——克莱因境!浩瀚如海,深邃如渊!
这股气息只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蜻蜓点水,随即又完美地收敛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车厢内其他正在突破的新兵们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身精神力暴涨的狂喜或痛苦之中。
只有林七夜,因为距离太近,感受得无比清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看向江白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竟然……悄无声息地跨入了克莱因境?!
“池境!老子突破了!哈哈哈!是池境!”一个狂喜到变调的声音猛地炸响,打破了车厢内精神力激荡的混乱。
如同点燃了引信,更多的狂吼声此起彼伏地爆发出来!
“我也是!池境!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妈的,憋死老子了!这感觉……太爽了!”
“哈哈哈!基地那破罩子终于没了!老子现在能打十个!”
狂喜的气氛瞬间点燃了整个车厢!新兵们激动地拍打着座椅,挥舞着拳头,甚至有人激动得抱在了一起,脸上洋溢着突破极限、力量暴涨的狂喜和自信。
精神力的晋升,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自身本质的飞跃。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掀翻车顶的狂潮中,却有少数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百里涂明抱着自己那个超大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亮黄色行李箱,茫然地坐在座位上,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看着周围激动得手舞足蹈、甚至有人指尖冒出微弱电火花的同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毫无变化的胖手,小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又眨了眨眼睛,除了感觉头脑好像比平时稍微清醒了一点点,像是睡了个好觉刚起床,再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
“喂……你们……在高兴啥?”他戳了戳旁边一个正兴奋地对着空气挥拳的新兵,“什么池啊川啊的?我怎么没感觉?就……就觉得好像没那么困了?”
同样茫然的还有另外七八个没有觉醒禁墟的新兵。
他们面面相觑,看着同伴们身上散发出的或强或弱、却明显区别于常人的精神力场,听着那些激动地讨论着“精神力操控”“具象化”的词汇,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困惑,还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淡淡疏离感。
他们抱着自己冰冷的星辰刀匣,仿佛抱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沉重铁块,在这片因力量而沸腾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沉默和孤独。
林七夜将百里涂明等人的茫然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身旁的江白。
江白似乎对车厢内的喧嚣与少数人的失落都漠不关心。
他依旧安静地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朦胧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是,在林七夜的注视下,他那放在星辰刀匣上的、原本自然舒展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试探,向着林七夜放在腿上的、同样抱着刀匣的手的方向,轻轻挪动了一小寸。
也许百里胖胖他们确实应该被过多关注,但不要忘记了!
现在的大夏官方已经得到了觉醒药剂的制作配方,所以这些人应该抱头笑才对。也许大夏官方只是还在审核那力量吧,等到确定没有别的作用后,他们早晚会把这些力量给放出来的。
那挪动的距离微乎其微,甚至没有触碰到林七夜的衣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林七夜的心跳,在那微小的动作下,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江白那几根近在咫尺、骨节分明的手指。
车厢的颠簸中,他抱着刀匣的手背,似乎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指尖传递过来的、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气息。
那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林七夜的心尖。
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抱着刀匣的手也极其轻微地、向着江白手指的方向,回应般地挪动了一小寸。
两人的手指依旧隔着冰冷的星辰刀匣和厚厚的作训服布料,并未真正相触。
然而,那不足一寸的、无声的靠近与回应,却仿佛在喧嚣与力量狂潮涌动的车厢里,开辟出了一片只属于两人的、静谧而滚烫的小小天地。
星辰刀匣冰冷坚硬的外壳,此刻也仿佛被两人指尖无声传递的暖意所融化。
林七夜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江白映在布满冰凌的车窗上的、模糊而安静的侧影。风雪在窗外呼啸,车厢内是突破的狂喜与茫然的沉默交织成的洪流。
而他怀中抱着冰冷的星辰刀,身旁坐着气息已然深不可测却又悄然靠近的江白。
“哥,你猜猜看我最近刚觉醒的能力是什么?”
“我不猜,而且无非又是什么魔法或者跟夜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