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青石板路被踩得咚咚响。
裴砚攥着苏昭的手穿过前院时,几个端着药碗的丫鬟正缩在廊下窃窃私语,见着他们便噤了声。
偏厅里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大房的管事阿福探出头,圆脸上全是慌张:\"三姑爷,大老爷说方...方公子来了?\"
\"方砚舟?\"苏昭脚步一顿,腕间金纹随着心跳忽明忽暗,\"谁传的消息?\"
阿福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裴砚腰间晃动的银铃——那是苏昭亲手编的,原是用来笑他\"赘婿没个男人样\",此刻却随着两人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像根绷紧的弦。\"血月商队的人在门房留了帖子,说方公子带着镇日珠,要与苏府谈...谈合作。\"
裴砚望着阿福发颤的指尖,注意到他领口沾着半片枯叶——是从后巷翻墙进来的。
他想起晨雾里方砚舟那匹踏碎雾气的黑马,喉间泛起苦意。
十年前结义时,方砚舟总说\"等天下太平,我背你去看最圆的月亮\",如今马蹄声再响,却裹着蚀日的血味。
\"回房。\"他低低说了句,拉着苏昭往跨院走。
苏昭的绣鞋碾过满地飘落的梧桐叶。
她能感觉到裴砚掌心的薄茧在自己手背上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直到房门\"吱呀\"合上,她才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指,金纹在腕间凝成小太阳的形状:\"砚哥哥,方砚舟真的...变了吗?\"
裴砚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晨雾未散,窗纸上投着模糊的树影,像极了问魂宗被血洗那晚,他躲在枯井里望见的、染血的屋檐。\"他带镇日珠来,不是为苏府。\"他声音发闷,\"镇灵碑需要镇日珠续命,但青阳城有七家大族,他独独找苏宏...昭昭,苏宏昨天在晨雾里提你,不是巧合。\"
苏昭踮脚去碰他后颈的碎发——那是她最爱的小动作,从前总说\"裴砚的头发软得像兔子\"。
此刻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紧绷的皮肤。\"你在怕什么?\"她轻声问。
裴砚转身,眼底映着她发间的珠花。
那珠花是他用捡来的碎玉磨的,本是想哄她开心,此刻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我怕他要的,是你的血。\"他握住她手腕,金纹烫得他指尖发疼,\"蚀日之劫后,血脉者越来越少。
你是妖神后裔...他们要的,可能是你的血脉,去解镇日珠的咒。\"
苏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昨夜梦里那个红瞳女人,锁链断裂时,女人的声音像锈了的铜钟:\"钥匙在方砚舟手里,可钥匙要的,是你的骨血。\"
\"所以我们要先找到线索。\"裴砚从怀里摸出半本残卷,纸页边缘焦黑,是十年前他从问魂宗火场里抢出来的。
烛火被风掀起,照亮卷首\"血契\"二字,墨迹里渗着暗红,\"这是禁术,能把两人的命连在一起。
若有人想探你的血脉,会先触到我的魂。\"
\"危险吗?\"苏昭伸手去碰残卷,被裴砚轻轻推开。
\"问魂宗就是因为禁术被灭的。\"他指尖划过\"血契\"下的注解,\"但我偷学了十年。
昭昭,我要你活着。\"
夜更深了。
苏昭是被冷汗浸透的。
她又梦见了那个红瞳女人——这次锁链断成几截,女人站在血幕下,掌心托着半块镇日珠,珠身映出方砚舟的脸。\"昭昭!\"她惊呼着坐起,撞翻了床头的茶盏。
裴砚的影子从书案后扑过来。
他发梢还沾着墨汁,显然刚抄完残卷,此刻却把她拥进怀里,掌心覆在她后颈:\"是梦,我在。\"
苏昭埋在他颈窝,闻见熟悉的墨香混着极淡的血腥——那是他画符咒时割破手指的味道。\"砚哥哥,\"她抽噎着,\"那女人说,锁链的钥匙...要我的血。\"
裴砚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更紧地搂住她:\"明天我去血月商队。
孙七要查你血脉,我用'血契'引开他。\"他指尖抚过她耳后,那里有颗极小的朱砂痣,\"昭昭,等我制住孙七,他会说苏宏的阴谋。\"
\"你怎么确定他会说?\"
\"因为苏宏贪。\"裴砚笑了,那笑里带着十年前枯井里的狠劲,\"他想要镇日珠,想要苏府,想要你血脉里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方砚舟给他的,是把双刃剑。\"
次日清晨,血月商队的帐篷外飘着锈红的旗子。
孙七倚在帐篷门口,指尖转着血玉。
见裴砚和苏昭过来,他眼尾一挑:\"苏三小姐倒是守时。\"他的目光扫过苏昭腕间,金纹被裴砚用青帕子裹着,\"裴姑爷,方公子说了,要验过苏小姐的血脉,才谈镇日珠。\"
裴砚攥着苏昭的手微微发颤——这是他故意露的破绽。\"孙管事,昭昭的血脉...能不验吗?\"他喉结滚动,像极了被威胁的赘婿,\"她从小怕疼。\"
孙七的阴笑更深了。
他伸手去揭苏昭腕间的青帕,指尖快碰到金纹时,裴砚突然抓住他手腕。\"等等!\"他声音发哑,\"我...我听说血脉验法伤身,我替她...\"
\"替?\"孙七甩开他的手,血玉在掌心攥出红印,\"你算什么东西?\"他另一只手掐住苏昭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苏三小姐,得罪了。\"
苏昭疼得倒抽冷气。
腕间金纹突然暴起,却在触到孙七指尖时像撞在棉絮上,绵软无力。
她愣住——这和从前血脉觉醒时的灼痛完全不同。
裴砚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捏紧。
他能感觉到魂海里那道新结的血契在发烫,像根烧红的铁丝,把孙七探过来的神识引向自己。
十年前他偷学禁术时,总怕被问魂宗的长老发现,此刻却觉得那些躲在柴房里抄经的夜晚,终于有了用场。
\"怎么回事?\"孙七猛地缩回手,掌心泛着青白,\"她血脉...怎么像团乱麻?\"
裴砚知道机会到了。
他袖中机括轻响,三枚透骨钉破空而出——那是他用苏昭的旧发簪熔了打的,淬过问魂宗的迷魂散。
孙七惊呼着后退,却被钉穿了脚踝,踉跄着撞翻案几,血玉\"当啷\"掉在地上。
\"你!\"孙七捂着腿,额角青筋直跳,\"你敢动我?苏宏说过——\"
\"苏宏说过什么?\"苏昭蹲下身,拾起血玉。
锁链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说要把我献给方砚舟?
说镇日珠是诱饵,要我的血脉解蚀日的咒?\"
孙七的脸瞬间煞白。
他望着苏昭腕间重新亮起的金纹,突然笑了:\"苏三小姐真是天真。
你以为苏宏是为你?
他早和方公子谈好了,等拿到镇灵碑的控制权,苏家上下...包括你那个傻姑爷,都得给镇日珠陪葬!\"
裴砚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晨雾里方砚舟腰间的半块镇日珠,想起苏宏昨天看苏昭时,小眼睛里那丝贪婪的光。\"昭昭,\"他声音发沉,\"该回苏府了。\"
苏昭握紧他的手。
金纹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蔓延,像道金色的锁链,把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远处传来苏府的铜锣声——是开族会的信号。
\"砚哥哥,\"她望着血月商队帐篷后翻涌的血雾,轻声说,\"我们要让苏宏,把话说清楚。\"
裴砚摸出怀里的遮魂咒。
符咒上的血线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红,像在呼应远处逐渐清晰的马蹄声。
他知道,方砚舟的局才刚刚展开,但至少这一次,他和苏昭,不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走。\"他拉着她往苏府方向跑,银铃在晨风中响成一片,\"我们去,掀了他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