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晃出斑驳光影,裴砚拽着苏昭的手穿过前院时,鞋跟碾碎了几片昨夜被血雾侵蚀的枯叶。
他能感觉到掌心沁出的薄汗,不是因为奔跑,而是议事厅檐角那串铜铃——本该在族会时才摇响的铜铃,此刻正被苏宏的贴身随从攥在手里,铃舌撞出的脆响像根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三妹来得巧。\"苏宏的声音从议事厅门槛内飘出来。
这位苏府大房家主穿着簇新的玄色锦袍,腰间玉牌压得肚腩下坠,笑起来时双下巴堆成褶皱,\"我正和族老们说,血月商队新到的粮车被山匪劫了,这灾年......\"
\"山匪?\"裴砚松开苏昭的手,袖中摸出半本泛黄的账册。
他注意到苏宏的目光在账册封皮上顿了顿——那是血月商队专用的朱印,\"孙七的账本记得清楚,上个月十五,五十车粟米经青阳城西门入府,可苏大房的库房登记只有三十车。\"
议事厅里响起抽气声。
族老们原本靠在檀木椅上的背直起来,最年长的苏二爷扶了扶老花镜:\"裴姑爷,这账册......\"
\"是孙七藏在商队帐篷暗格里的。\"裴砚把账册推到案几中央,指尖点过某页被茶水洇开的字迹,\"他说苏大房要的三成抽成,得用苏三小姐的血脉去换。\"
苏宏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拍案而起时震得茶盏跳起来,却在看见账册上的商队火漆时又泄了力:\"荒唐!
我苏宏为苏家操持商路十年,你个赘婿......\"
\"孙七还说,血玉里的锁链纹路,是方公子亲自画的。\"苏昭突然开口。
她站在裴砚身侧,腕间金纹若隐若现,\"他说等拿到镇灵碑的控制权,苏家上下都得给镇日珠陪葬。\"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掉进冰窖。
原本交头接耳的族老们全闭了嘴,苏二爷的老花镜\"啪嗒\"掉在地上。
苏宏的喉结动了动,忽然笑起来,肥肉挤得眼睛只剩两条缝:\"三妹被血雾迷了心智?
方公子是咱们青阳城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他送来镇灵碑......\"
\"那孙七腿上的透骨钉,总不是我打的吧?\"裴砚摸出枚带血的银钉,\"钉上淬的是问魂宗的迷魂散,孙七被钉穿脚踝时喊的'苏宏说过',在场的护卫可都听见了。\"
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府的护院统领带着四个持刀护卫冲进来,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苏宏的小眼睛亮起来,手指重重叩在案几上:\"反了!
这赘婿私藏禁术,还妖言惑众......\"
\"苏大房是要动私刑?\"裴砚后退半步,挡在苏昭身前。
他能听见魂海里血契的嗡鸣,像极了十年前在问魂宗柴房里,偷看长老们做法时,那些被封印的魂灵的呜咽。
指尖掐了个诀,空气里突然泛起腐叶的腥气——那是问魂宗\"锁魂术\"特有的味道。
苏宏的护卫刚举起刀,突然集体捂住耳朵。
为首的统领跪下来,额角青筋暴起:\"家主!
有东西......在啃我脑子!\"
苏宏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想往后退,却被檀木椅腿绊得踉跄,锦袍下摆沾了地上的茶渍:\"你......你真学了问魂宗的邪术?\"
\"邪术?\"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当年问魂宗被灭门,是因为他们不肯用禁术给皇室控魂。
现在有人用镇灵碑当筹码,用苏家血脉当祭品,倒成了正人君子?\"
苏昭抓住他的衣袖。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平时烫了几分——这是使用禁术后的反噬。
可此刻她望着苏宏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在血月商队帐篷里,孙七说\"苏宏早把苏家地契押给了方公子\"时,裴砚捏碎茶盏的手。
原来他早就在查,在她以为他只是蹲在院子里修机关鸟的时候,他已经把苏宏的破绽,一点点缝进了这张网里。
\"我说!\"苏宏突然瘫坐在地。
他扯松领口,肥肉随着喘息直颤,\"方公子要苏昭的血脉引动蚀日核心,说这样能把血雾凝成实体,到时候......到时候他就是新的镇灵碑!\"
\"那镇日珠?\"裴砚的声音发紧。
\"是引子!\"苏宏的眼泪混着汗往下淌,\"他说苏昭的血脉能解蚀日的咒,可那咒......那咒根本是他自己下的!
十年前蚀日之劫,就是他引动的!\"
议事厅里炸开一片惊呼。
苏二爷踉跄着扶住椅背,白胡子直抖:\"造孽啊......方公子当年救过咱们青阳城......\"
\"他救的是他的局!\"裴砚攥紧账册,纸页边缘割得掌心生疼,\"他需要苏家当棋子,需要苏昭当钥匙,等蚀日彻底成型......\"
\"砚哥哥。\"苏昭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腕间的金纹突然变得柔和,像道暖光裹住两人交叠的手,\"现在怎么办?\"
裴砚望着她眼底的光。
十年前他被苏昭的父亲从街头捡回来时,这双眼睛也是这样亮,像要把他心里的阴翳都照亮。
他摸出怀里的遮魂咒,符咒上的血线在烛火下泛着暗紫:\"我用问魂宗的禁术改了你的血脉纹路,暂时能骗过方砚舟的神识。
但......\"
\"但会反噬?\"苏昭笑了,金纹顺着指尖爬上他的手背,\"十年前你为我挡过妖物的爪,现在换我陪你。\"
夜凉了。
苏府后园的海棠树被血雾侵蚀得只剩枯枝,裴砚和苏昭坐在石凳上,望着头顶翻涌的血色天幕。
远处传来护卫换班的梆子声,混着族老们争执的低语——苏宏被关进水牢了,但他那些押出去的地契、卖空的粮车,像根刺扎在苏家心口。
\"昭昭。\"裴砚把遮魂咒塞进她手里,\"明日我去查方砚舟在城南的据点,你带着拾荒队把剩下的粮车转移......\"
\"我和你一起去。\"苏昭打断他,金纹在符咒上亮起,\"你总说我天真,可现在我知道,有些事,只有自己亲眼见了,才不会再被人骗。\"
裴砚望着她。
月光漏过血雾落在她发间,把那枚他用旧发簪熔铸的银铃照得发亮。
十年前他装痴卖傻,十年后他藏锋露刃,可有些东西始终没变——比如她看他时,眼里没有轻视,只有信任。
\"好。\"他握住她的手,\"但你要答应我,若有危险......\"
\"我跑。\"苏昭笑出声,\"像小时候你教我的,往镇灵碑方向跑。\"
风突然大了。
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水牢方向。
裴砚竖起耳朵,听见守卫的惊喝:\"不好了!
苏大房撞墙了!\"
苏昭的手紧了紧。
她望着裴砚绷紧的下颌线,知道今晚过后,青阳城的天,要变了。
后园的铜灯被风吹得摇晃,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道未写完的符咒。
而在更远的地方,血月商队的帐篷已经收拾妥当,几匹黑马驮着箱子往城南去了,马背上的人腰间,半块镇日珠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