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三十分,雨停了。
夜色尚未褪尽,乌云仍在天边低压沉浮,仿佛这桩案子本身的重量压得天幕都无法彻底升起。
S103省道临时封锁点,三辆押送车静静停在旧路上,警灯映出四周枝桠的轮廓,一道道交错如罪网。
程望站在车队最前方,身上雨水未干,目光冷峻。他脚边是刚刚被控制的“假警员”——一名三十岁上下、口音不明的男子,拒绝说出姓名,只冷笑着反复念着一句:“你们不知道惹了谁。”
“还在查他的真实身份?”他问道。
“是。”赵世全带着笔记板快步走来,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通过公安系统核查,证件号对应的是一位早已殉职的刑警,已去世两年。他用的是伪造证号,照片换脸技术非常精细,必须人工复查才能辨出。”
“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程望捏了捏眉心,“这一点,是我疏忽了。”
“不是你的问题。”赵世全叹气,“他们准备太久了,从港口、货船、码头、仓储,再到这批押解,层层设套,光伪装就耗了大半年的时间。”
“但我们还没能抓到幕后。”程望低声说。
他望向不远处那排雨后泛光的水洼,眼里映出夜空一角,仿佛想从这片沉默的天地间撬出点什么线索。
支援队员走来,递上一份打印文件:“头儿,前天港口案现场清理出的笔记本,技术科终于修复完了。密码是六位纯数字,最后一次使用时间在‘雨夜抓捕’前四小时。”
“谁的笔记本?”
“陶成的。”
程望接过,打开第一页,眼睛顿时紧缩。
第一页,只有一列横排名单——
? 龚建军
? 高嵩
? 林斌
? 邓佩
? 程冰……
他呼吸一滞,眼神死死盯着最后一个名字。
程冰。
他下意识喃喃:“怎么会是她?”
赵世全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凑过来问:“你认识?”
程望将名单一页一页翻过去,更多名字浮现出来,有的他陌生,有的似曾相识,而有几个,他知道早在十年前就已遇害,案件久悬未破,被归为‘不明他杀’。
“这些人,”他缓声说,“是死者名单。”
“你是说……?”赵世全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他们的‘清单’?他们自己记录的清除名单?”
“对。”
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如雷雨压顶。
“这些人,大多在近十年间,在不同城市、不同岗位上莫名死亡。有人跳楼、有人溺水、有人车祸失踪。案卷被分散到不同辖区,没有联系在一起。但在这本本子里,他们是一起的。”
赵世全脸色变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幕后的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布网清除。而他们杀的人,不只是知情者。”
程望指着那一列名字,“也包括我们系统内部的人。”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赵世全沉默了很久,才问:“你说的……‘程冰’,是……?”
程望没有作声。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十年前某个冬夜,那位穿着深灰制服、眼神坚定的女刑警,在嫌犯逼供中被活活捅伤十七刀,送医途中失血过多死亡,案件至今未能定性为“蓄意谋杀”,而是“执勤伤亡”。
她是他的姐姐。
当年,他还是预备役学员,得知姐姐遇害后才决定申请进入刑警系统。他曾无数次翻查案卷,试图还原事件真相,可线索总在关键处断裂,知情人要么缄口,要么失踪。
现在,他终于看到“程冰”的名字,在这本笔记中,以一个待清除目标的身份被列入黑名单。
“调所有这份名单上人的案件卷宗。”他低声吩咐,“全部重查。”
赵世全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车队左侧传来骚动。一名负责看押陶成的干警快步奔来:“陶成开口了!”
程望立刻起身,冲进三号押解车厢。
陶成坐在靠窗的角落,身上早已裹了毯子,脸色苍白,眼神却不同于之前的麻木。
“你们想知道幕后是谁?”他声音发干,却清晰,“我说,但你们要保证我不会死在拘留所里。”
“这取决于你说的内容值不值。”程望坐下,眼神锋利如刀,“说吧。”
陶成缓了一下,目光透过窗外夜色,道:“我们从不叫它‘组织’,也没什么头目。但所有指令,都是从‘对接人’那儿下来的。他们没有身份,没有电话,只有任务。”
“继续。”
“我们把‘清单’叫做‘净场’。”陶成露出一丝苦笑,“你们看到的,只是第一阶段。我们清除的,是那些‘知道太多’的人,或者……曾经介入我们渠道的‘黑户’。”
“谁决定要杀谁?”
“对接人。”他低声说,“对接人说,谁的信息被上传、被怀疑泄露,谁就必须死。你们以为他们在贩人?错了。他们在销毁痕迹。”
“陶成。”程望目光冰冷,“你有没有想过,你杀的那些人,不是证人,是人命。他们有家,有孩子,有人每天等他们回家。”
“我知道。”陶成痛苦地闭眼,“可我们都被养成了机器,只知道任务。”
程望站起身,长吸一口气。
“把他关进单独隔离舱,安排二十四小时监控,一小时一巡。今夜开始,全面交叉审讯,分线核查‘净场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他走下车厢,站在风中,仿佛能听见那些死去之人的名字在雨后的空气中飘荡,轻微地回响。
这起案件,不再只是人口贩运或黑社会残余。
它是十年未揭的血债,是一张覆盖整个南省的无形网。
而这份名单,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