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审讯室的灯依然亮着。白炽灯透出一层冷光,将角落的阴影压得愈发浓重。韩秋池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像一块嵌入时间里的岩石。对面的孙纪川早已脱去押运制服,换上了看守所的灰蓝色衣物,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眼神警惕地盯着对方。
审讯从午夜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韩秋池没有动用强压式问话,也没有反复刺激,只是像抚摸剥壳的鸡蛋那样,小心翼翼,一点点撬开眼前这个人的情绪防线。
“你家里人联系不上你,父亲是从新闻上看到你被带走。”韩秋池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唠家常,“你爸打了市局信访热线,声音发抖,但只说了一句‘他是个好孩子’。”
孙纪川的嘴角轻轻抽动一下,低头盯着自己指节泛白的手:“那他就错了。”
“你说什么?”韩秋池没有接话,反倒放轻了声音。
“我说他错了。”孙纪川抬起头,眼圈泛红,“他一直都搞错了,我不是好孩子。我做过很多错事,只不过你们没查到而已。”
“比如?”韩秋池略微向前倾,语气依旧温和。
孙纪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甲不断在桌面上刮出细碎的声音,一圈圈像被困住的老鼠在寻找出路。
十秒、二十秒过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一单吗?”他终于说话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韩秋池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借了钱,高利贷。”他说得很快,像是怕有人打断他,“起初是为了我妈治病,后来还不上,就越陷越深。再后来……他们逼我替他们在押运路线上做手脚。”
韩秋池目光收紧:“谁?”
孙纪川笑了一下,那种笑容里不带任何喜悦,只是一种彻底放弃之后的轻蔑:“你不会知道的。他们连名字都不说,连电话都用一次性卡。我只知道代号,一个叫‘大箫’,一个叫‘老师傅’。你说,这像不像电影?”
“你跟他们什么时候接触的?”
“大概去年十月,他们知道我在哪儿工作,甚至知道我每次交接班的时间。我想拒绝,可那几天我妈病危,他们威胁我,要是不答应,就砍我父亲一条腿。你知道我怎么选。”
韩秋池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配合’是十一月,他们让我把其中一趟运钞的路线图偷偷拍下来,发到一个陌生邮箱。”孙纪川继续,“我做了,结果那天真出事了,有人抢了那车,不过不是我们单位的,是另一个支行的。你们没追上吧?那单案你们也没破。”
韩秋池没有回答,只把审讯记录台上的笔记往下翻了一页。
“这次呢?这次你参与得更多,对吧?”他缓缓问。
孙纪川神情一僵:“这次……他们说让我进去车队。他们从我手里拿到了钥匙模型,还让我替他们偷换车上的定位模块。说白了,我就是内应。”
“你知道车上的钱数吗?”韩秋池盯着他。
“知道,六百七十万整。”
“你拿了多少?”
“我一分没拿。”他抬起头,“这次行动失败,他们没把钱运走,我只得了一点‘好处费’,两万现金,存在我女朋友那儿,她也不知道那钱怎么来的。”
“女朋友呢?”
“我不知道,她现在也联系不上了。”他说到这里,声音终于颤抖了一下,“她不是那种人,我骗了她。”
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韩秋池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在权衡是否相信这番供词。
五分钟后,他站起身,走出审讯室。
走廊尽头,程望正靠着墙抽烟。他看见韩秋池,掐灭烟头,迎上去。
“松口了?”程望问。
“嗯,算是。把自己摘得差不多了,什么‘大箫’、‘老师傅’,听着就像是临时编的。”韩秋池点点头,“但他的话有几个细节对得上,尤其是上一次未破的运钞车劫案。”
程望皱眉:“你是说两起案件有关?”
“如果孙纪川说的是真的,那确实可能是同一伙人。去年十一月那起案子,我们一度怀疑是内部泄密,但没有证据。”
“而且也没找到任何主谋踪迹。”程望沉思,“那说明对方有计划、有组织、有训练,关键是能控制住内部人。”
韩秋池叹气:“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抢劫了,而是一次策划周密、分工明确的‘局’。孙纪川只是被拎出来的一个线头。”
程望点头:“我们得追下去,从他提到的‘邮箱’入手,查邮件服务器记录,看看能不能还原对方的Ip,哪怕是跳板机,也得试。”
“他提到的‘女朋友’也得找出来。”韩秋池接着说,“如果她真不知道,或许能从她口中撬出一些他平时接触的蛛丝马迹。”
“还有一个细节。”程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技术组从烧毁的运钞车里找到了残存的监控视频,虽然卡顿严重,但我们恢复了一段。这段视频里,车刚出发十分钟,就出现了GpS信号消失。”
韩秋池接过U盘,眉头紧皱:“定位器被换掉了?”
“是被屏蔽。车上装有标准的北斗和GpS双模芯片,能一起失效的,不是屏蔽器就是干扰器。”
“对方对技术相当了解。”韩秋池低声说,“而且极其小心,不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是同一伙人,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程望眼神发沉,“目标是整个押运体系的漏洞,甚至是体制本身的灰区。”
韩秋池点点头:“接下来,我们不止要追钱,也要追人,更重要的,是追这背后的逻辑。”
远处天色渐亮,晨光缓缓透过窗帘边缘,洒在两人疲惫却冷静的脸上。他们知道,这案子远没到终点,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