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在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们都开始不自觉地审视自己的生活?”
王勉把一杯温热的咖啡放到程望桌上,语气低沉。程望没有抬头,只盯着面前那张调查路径分析图,那是整起案件的神经网络——谁与谁通话、谁和谁转账、谁又在哪个夜晚,踩着阴影靠近一扇不设防的门。
“我们总以为‘偷窥’是个带点情色意味的小罪。”程望说,“可当你真的顺着这条链条往深处走,会发现它连着的,是人性里最阴冷的一面:控制、羞辱、剥夺……而这一切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用极低的成本完成。”
他抬头,看向王勉:“一个手机摄像头、一个旧门禁卡、几百块钱、几个微信群……足够毁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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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检察机关对案件三名嫌疑人同步发起批捕前审查,流程一环扣一环,精确如手术台上的剖解——每一份证据都必须逻辑自洽,每一个共谋都需要动机明确。
而刑警队这边,还剩最后一环:找到朱以鸣的作案工具——那段“失踪”的监控记录。
“我们查过他租住处的电脑,硬盘早就格式化。”王勉说,“但那是个精通剪辑的前摄像助理,不会蠢到只存一份。”
“技术组从他曾用过的两个云盘找到了登录痕迹,但目前无法恢复数据。”技术员报告说,“不过我们在他常用U盘中发现一串隐藏压缩文件夹,伪装成素材包名,目录下文件修改时间正是案发后一小时。”
“是当晚的吗?”程望立刻接过U盘,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加密mp4文件。
技术员点点头:“密码是他母亲生日。”
“打开。”
视频开始播放时,整个办公室静了下来。
画面一开始是死者的房间,角度居高,明显是朱以鸣提前安装的隐藏式设备。整个视频长度仅20分钟,没有音频,但分秒鲜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被摄入。
他们看着肖越进入房间的背影,看着受害者惊恐的表情,看着她奋力想拉住门,却被另一人推开。镜头恍惚了一下,是朱以鸣进入时碰到了摄像头。之后,画面固定,成了半斜视角,记录下房间内的一场拉扯、冲突,最后,归于一动不动的寂静。
画面中,女孩挣扎的影子像幽灵般在墙上翻飞,而两个成年男人站在屋内,一个背对镜头,一个一脸麻木。他们没有争吵、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交流。
那是一场无声的暴力,共谋与沉默组成的双重杀意。
“关掉吧。”王勉的嗓子已经发哑。
程望却没动手。他静静看完了全部二十分钟,直到最后画面中朱以鸣调整死者姿势、将毛毯覆盖、从口袋中掏出擦拭工具,做得一丝不苟。
“他不是第一次干。”程望低声说,“而肖越,绝不是唯一的共犯。”
技术员迟疑了一下:“视频元数据中有一段编辑痕迹——被截掉的原始文件长度是35分钟。”
“还有15分钟,去哪了?”
“删除了,目前在尝试恢复。”
下午两点,市局召开小范围闭门通报会,检方、网安支队、刑警大队一并参会。程望主持通报,逐条列出案件性质:
? 第一,朱以鸣与肖越合谋,提前踩点受害人生活环境,计划性强;
? 第二,作案前有组织性信息采集,并多次围绕受害者展开行踪跟踪;
? 第三,作案过程中不仅存在性侵犯嫌疑,同时实施了致命勒杀行为;
? 第四,行为中存在明显仪式感、影像记录意图,为后续满足心理需求;
? 第五,案件中出现信息中介角色王嘉宁,疑似为多起侵害信息提供者。
“以上五条,符合重大恶性侵犯女性案件的审查标准。我们建议由市检察院特别指定专员提前介入审查起诉,同时发起同步追溯机制,对朱以鸣历年就业、租房、合租经历展开拉网式排查。”
“这个案子,不止是一个入室杀人案。”程望语气平稳,“它揭示的,是一个灰色信息产业链、偷窥行为合法性边界模糊、个体女性在孤立处境中毫无安全感的社会现状。”
晚上九点,网安支队反馈一项新证据:朱以鸣曾在匿名论坛中上传过多段偷拍素材,其中有一段,明确能看出受害者在家中脱换衣物的过程。
发帖时间在案发前两周,发布者账号疑似由王嘉宁代为注册并维护。
技术报告同时附上,帖文阅读量超过5万,下载超过800次。
“这个时代的‘杀人’,不再只是拿刀割喉。”程望靠在椅背上,手指一点点摩擦桌角,“有的人,一次偷窥、一次点击、一次转发,就已经成为了共犯。”
“我们不是破了一起案件。”他忽然说,“我们揭开了一个时代的病灶。”
王勉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怕的不是人性阴暗,而是这阴暗已经不需要藏了。它是公开的,是被默认的,是习以为常的。”
“我们不能允许。”程望平静道。
他站起身,推开会议室门,一步一步走入灯光更暗的走廊。
这是他做刑警十几年来,第一次觉得,破案,并不能带来“胜利”的快感。
这不是胜利,只是一场迟来的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