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堂叔。”文凯不折腾了,连忙喊了一句,其他几个兄弟们,也都叫了声恩堂叔。
“嗯。”恩堂应了一声,冲着文凯,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走近众人,只是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对着侄子们说:“你们赶紧回家,现在就回家,快点。”
恩堂说这话的时候,手依旧捂着,自己的嘴巴,说完,便回到屋里,一头躺在炕上,用枕巾蒙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只有眼睛盯着房顶。
“恩堂叔,文信过继的事,族里,族里怎么说?”文珍吞吞吐吐的,问恩堂叔。
恩堂看了看大家:“孩子们,我今天累了,你们先都,回自己的家吧,让我好好睡一觉,等我睡好了,你们再来玩,走吧,快走吧,快走。”
“恩堂叔,你也别太难过。”文店从恩堂的表情中,大概猜出,文信过继给他的事,肯定黄了。恩堂叔现在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只是文店好奇,恩堂叔为什么,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而且急促的,让大家赶紧走。
“对啊,恩堂叔,想开点。”
“恩堂叔,你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你亲儿子。”
几个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安慰恩堂。
恩堂起身,依旧捂着嘴巴和鼻子,看了看这些侄子们,又看了看文信,他看到文信眼角,流出的泪水,恩堂给文信,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着对着孩子们说:“没事,多大点事呢,你叔能扛得住,都回去吧,我真的累了,你们走了,我就插门睡觉,你们都是好孩子,都听话,快走吧。”
文彬很懂事,知道恩堂现在心里不舒服,需要自己待着静静,他一定跟文信,也有话要单独说,便招呼着兄弟们,跟恩堂道别,纷纷走出屋门。
待到众人都散去,屋子里只剩下文信跟恩堂,文信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恩堂,小声的哭起来。
恩堂抚摸着文信的头,微笑:“没事,以后听你会堂叔的话,好好的。”
文信依旧哭着:“我不要会堂叔,我要你,我就要你。”
恩堂没再说话,只是把文信推开,让他去炕头边上睡,自己则躲到了炕梢头。他有意和文信保持距离,文信以为是恩堂叔,这是太难过了,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这个当叔的流眼泪,便自己躺在炕头上哭,直到哭累了,睡着了。
恩堂见文信睡着了,便插了门,上了炕,吹了灯,躺在被窝里,依旧捂着嘴巴和鼻子,觉得不是个办法,又搬来了两块门板,放到了外屋的地上,又夹着铺盖卷,铺在了门板上,自己躺在了上面。
黑夜漫漫,这个夜晚,恩堂怎么能睡得着呢?听着屋内文信微弱的鼾声,恩堂眼前浮现出,刚刚族里开会的场景。
从老族长到族里其他,几个有威望的人,无不站在会堂那边,族里会议,公开举手表决,同意文信和淑云过继给会堂,就连一直都支持自己的汉堂,汉堂的四个哥哥,也唯唯诺诺举起了手。恩堂不知道,大家为什么意见那么一致,老族长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族里这么心齐。
恩堂自然不会接受,当着全族的面,与老族长争论,与所有的支持者争论,而自己的大爷和支持者们,却都默不作声,那一刻,恩堂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爹娘死的时候,他都没有绝望,因为人的死亡,有太多不确定性,而文信过继给自己,是老族长曾亲口,答应自己的,是汉堂以及周堂等人,亲口答应自己的。这一切明明是一件,非常确定的事情,一件明明让他,充满希望的事情。
就好比所有人都对他说,你可以爬到天上去,天上有好事等着你,可当他距离天庭,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所有人却突然把天梯撤掉,让他一瞬间,从天上摔下来。
恩堂像是被激怒的狮子,数落着老族长,曾经对自己的承诺,数落着他收了自己的礼,老族长却死不承认,让恩堂住口,如果恩堂再胡说八道,就把他赶出去,从此别再进自己的家门。恩堂哪里稀罕进他家,依旧数落着老族长,骂着老族长,众人连忙拉扯恩堂,让他住嘴。
众人的做法,激起了恩堂的怒火,恩堂想要举手打老族长,被族人们拦住,最后几个人,对着恩堂撕扯,将恩堂按倒在地上。
那一刻,恩堂真的绝望了,他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所有人,都是兽面人心。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上午,有人来试探自己,说文信过继的事,能不能换个别的孩子,看到自己坚定不可换的态度,那个人溜了。
恩堂知道,这是老族长,派来的一条狗,来探探自己的口风,他们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干脆绕过自己,直接宣布族里的决定。
老族长却没想到,这个恩堂,居然要对自己动手,怒气冲冲的,对着恩堂喊道:“刘恩堂,从此以后,你被逐出族谱,族里再也没有,你这号人。”
“我不稀罕,我冤,我不服。”恩堂依旧被几个人,在地上按着,他的脸贴在地面,看着老族长,眼睛里充满了杀气,像是个死人一般,死不瞑目的,盯着老族长:“我就是做了鬼,到了阎王爷那,也跟你没完。”
老族长不屑一顾的,看了看恩堂,又对着众人说:“谁要敢再违背族里的决定,跟他下场一样,逐出族里,必须逐出族谱,以后族里,就没有你这个人。”
汉堂最终看不下去,推开众人,把恩堂扶起,恩堂甩开汉堂的手:“不用你扶,少在这猫哭耗子。”说完,自己站起来,对着众人恶狠狠的说:“从此以后,我不再姓刘,我今天终于看清了,你们不是人,你们是一群畜生,一群没有人情味的畜生。”
恩堂说完,走出了屋门,朝着自己的家走去,走到家门口,听着屋子里,孩子们在说话,便停下脚步,静静的坐在门外的石墩上,听着屋里的说话声,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着,又忍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泪。
他终于明白了,会堂的儿子文青死了后,会堂一定是找了老族长,强行让老族长,把文信过继给他。怪不得那天晚上拜年,老族长,会堂都对自己眼神躲闪,感情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是自己还跟个傻子似的,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是那个该死的会堂,夺了文信。是老族长撺掇族里的人,以逐出族里,逐出族谱,威逼利诱,让所有人,都跟他站在一起。
那一刻,恩堂伤心透顶,对所有人都寒了心,为什么?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孤立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跟自己抢文信,恩堂生气,绝望,想不明白,觉得胸口闷得慌,想要呕吐。但怕自己的呕吐声,让屋子里的孩子们听到,便捂着嘴巴,胃里和心里实在太难受。
心里的翻江倒海,最终喷涌出来,吐到了捂着嘴的手心里,恩堂定眼一看,手里一滩鲜血。
恩堂笑了笑,大概是自己的痨病,又犯了。小时候得过痨病,人们都说,自己活不下来,可自己却硬生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怒火攻心,五脏六腑,都被气炸了,痨病又冒了出来,这痨病可是传染病,可不能传染给这些孩子们,尤其是文信。恩堂心里决定了,明天就让文信走,让文信去会堂家。文信如果,再跟自己有半点接触,一定会得了这传染病。
只是这屋里啊,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些孩子们来了。但孩子们不来,也就不来吧。保不齐哪一天,自己也就一蹬腿,一闭眼,跟这个操他姥姥的人世间,彻底玩完了。
听着屋里的孩子们,还谈论着文信过继的事,听着他们,为自己抱打不平,恩堂欣慰了不少。大人们啊,还不如这些孩子们,大人们的心,都是黑色的,黑的让人摸不透。只有这些孩子们,心思单纯善良,像是井里,打出来的水一样清亮。
直到文凯吵着,要去搅黄族里的会,恩堂才站起来,走到屋门口,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孩子们才停止了撕扯,闹嚣的文凯,这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