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有些微醉,文信晃晃悠悠的回了家。家里,会堂夫妇正在煤油灯下,等待着儿子回来。见文信迈进了屋门,郭氏连忙往屋外,探了探头:“文信啊,回来啦?”
“回来了,娘。”文信进了屋,涨着一个大红脸,看了看郭氏怀中睡熟的国长:“他都多大了,你还抱着他睡。”
“多大?”郭氏拍了拍国长:“多大也是我宝贝孙子,你快去喝点水吧。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
“哦。”文信点了点头,闷头朝着外屋走去,掀开水缸的帘子,拿上旁边的瓢,准备舀水。
“锅台上,我给你晾着水呢,大冬天里,老是喝凉水,也不怕喝坏肚子。”郭氏冲着外面喊。
“哎呀,没事,身上热乎乎的,喝点凉水,也好凉快凉快。”文信没有听郭氏的话,直接舀了一瓢凉水,灌进了肚子里。冬日里冰凉的凉水,进入肠胃,文信反而觉得舒服,但也殊不知,为此落下了胃病的病根,以至于最后,命死于此。
一旁的会堂,眯着眼睛,躺在炕上:“你大爷他们哥五个,都去了?”
“都去了。”文信放下瓢,又回到了爹娘的屋子里:“我们这一辈的,也都去了,还有这些个孩子们。”文信说完,用眼睛扫了扫睡着的国长,国长被奶奶抱着搂着,奶奶像是搂着个金元宝似的。
“都说啥了?”会堂有些生闷气,自打文信过继给自己后,每年过年,还是要跟那些亲爹,亲大爷,亲叔伯兄弟们聚一聚,弄得会堂哭笑不得。淑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认不认自己这个过继的爹,就暂且不说了。可文信也跟生自己的爹娘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让会堂不得不小心眼,觉得这过继的儿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子嗣。
“嗨,东拉西扯的,胡说八道,什么改革开放,什么四个现代化,还说将来,咱们地里割麦子,都不用镰刀了,直接机器割麦子,给你送到家门口,说人家美国佬,就是这么干的。还说咱们现在跟美国佬,不打架了,也成为朋友了,跟小鬼子,还合作,一起发展经济呢。乱七八糟的,都扯到月球上去了。”文信道。
“你这帮大爷们啊,还有你那些个兄弟们,一个文珍,一个文彬,一个比一个能扯。”会堂道:“我听说,文珍和文彬,在村上,大小也算个干部了?”
“嗯。”文信想了想:“什么干部不干部的,不就是给公社大队里,跑腿的吗?他们认识字,还是党员,反正比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强。”
“强不强的,咱不管,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郭氏依旧小心翼翼的,拍打着睡熟的国长,心里无比稀罕这个大孙子:“将来啊,也让国长好好念书,也在村上,弄个干部当当。”
“我看,国长可不是上学的那块料。”文信看了一眼儿子:“每天就知道瞎胡闹,这孩子,脑袋瓜,随咱这边。可不随春兰,不随他姥姥家精明。要说将来念书,我看还得是国增,国增这孩子,随姥姥家的脑袋,你看国增的大舅二舅,也都算走出这庄稼地了。”
“你得亏是亲爹说这话。”郭氏看了文信一眼:“什么随姥姥家的,不管是国增还是国长,都是咱家的,哪个都是我亲孙子,国长这孩子,我看也不一定比国增差。”郭氏无比娇惯国长,毕竟,这国增都有一年多,没回奶奶家了。倒是国长,日日夜夜的陪着奶奶,奶奶自然,对天天在跟前晃悠的国长,更稀罕一些。
“文信,国增这孩子,你就真打算,放在你老丈人家养着了?”会堂看了看文信:“连过年都不回来,你那个大舌头,鸭子嗓的四弟,就没说风凉话?”
“四弟?”文信想起了白天的场景,吞吞吐吐的道:“文胜没,没说。”
“没说?没说才怪呢?”一旁的郭氏撇了嘴:“你这个四弟,我看是被你那个姓王的后娘,惯坏了。文胜这小子,成天满世界的瞎嚷嚷,说你能生不能养,故意看你笑话似的。刘文胜这个小兔崽子,王八蛋,哪天让我撞见,我非扒了他的皮。那张嘴巴,整天除了会胡咧咧,还会什么?”
“哎呀,娘,哪像你说的这样。”文信明明知道,自己的这个四弟,整个一个混不吝,却依旧为四弟辩解。
“文胜这小子,我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哥四个,虽然是一个爹生的,但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我看这老四,可没有你们哥仨老实。看着吧,这老四,以后出幺蛾子的事,还在后头呢。”会堂道。
“知道了,爹。”文信见爹娘都在说四弟的不好,便不再说话。转了身,打算回自己的屋。
“干嘛去?”会堂道。
“我回我自己屋,睡觉去。”文信扭头,看了看爹。
“明天,叫上你两个叔,也来咱家里聚聚,兴你那边的大爷们聚,就不兴咱聚?”会堂道。
“我看,还是别了。”文信道:“我亭堂叔,行堂叔,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有来咱家聚的心思?”
亭堂,行堂,是会堂的两个亲弟弟,家里穷的叮当响。往日里,也与会堂家来往较少,虽然三人是亲兄弟,但日子过的穷,亲兄弟也自然懒得见面。而亭堂和行堂两人,膝下各有一个儿子,文攀和文逢二人,他们是同一个爷爷的兄弟,自然走的近。但与文信,平时来往的却少。
文信是过继过来的,终究不是与两人,同属一个爷爷的叔伯兄弟。这血缘的关系,到头来还是远的远,近的近。
“让他们来吃我的,喝我的,他们还不愿意?你明天去,去把他们,连孩子也都叫过来。”会堂像是下命令一般:“他们也是你亲叔,也是你一个爷爷的兄弟们,你平时就和他们来往少,还不趁着过年,多靠靠关系?”
“哦。”文信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回了自己的屋。
回了自己的屋,见春兰已躺在了被窝,怀里正哄着金双,小金双正眨着小眼睛,见爹走了进来,连忙从被窝里,冲着爹笑了笑:“爸爸,你回来啦?”
“哎,小双啊,你怎么还不睡觉呀?”文信最喜欢这个宝贝闺女了,如果当年不是自己执意,要救下这个老疙瘩,如今,还哪有这个小精灵,叫自己爸爸啊?
“我,我,我不困,妈妈说了,说,你,你去喝酒去了。你,你肯定得喝醉了,我要,要等你,看看你有没有喝醉。”金双奶里奶气的说道。
文信笑了,摸了摸金双的小脑袋:“爹怎么会醉呢,爹喝不醉,你看,爹不是好好的吗?”文信说完,还在原地转了个圈,证明自己没醉。
一旁的春兰,见文信回来了:“行了,洗个脚,快睡觉吧,你不睡,这个丫头片子,就不睡。非要等你回来。”
“哎,我这就是去洗脚。”文信说完,乖乖的走出了屋子。
春兰生小双的时候,疯了一阵,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的,算是好了。随着小双,国长,国增,三个孩子都渐渐的长大,春兰的疯病也没再犯过。为母则刚,三个孩子,好像就是这世间的灵丹妙药,治好了春兰的疯病。
文信泡着脚,心里想着:大概,春兰现在认命了吧。都有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多好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不认命的呢?当初小双被她扔下,差点冻死,或许春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癫,差点害死自己的孩子。这才收起了那颗疯癫的心,把心思花在养孩子身上了。
母爱啊,伟大啊,能治愈这世间的所有病。文信对现在的生活,无比满意,有儿有女,媳妇也算是踏踏实实的,跟自己正常过日子了。
他现在就是盼着,国增国长和小双,三个孩子,将来能再有些出息,起码比他这个窝囊爹强一些,能走出这庄稼地。这穷苦的日子啊,就算熬出头了,尤其是国增,文信分外的期盼着,他能更有出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