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堂继续道:“跟着八路军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说是到了山东,后来碰上了小鬼子,跟鬼子开火了,子弹嗖嗖的,有颗子弹从我这穿了过去。”清堂说着撩起自己的衣服,腰部有个疤。
“嘿,你还挂过彩呢。”合堂来了兴致,刚刚的气火,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接着说。”
“我就养伤啊,大部队继续出发,我留在了一户农家养伤,和部队走散了。”清堂失望的耸了耸肩。
“再后来呢?”周堂问,兄弟们都盯着清堂,这比听戏还让人着迷过瘾。
“后来,我伤养好了,继续去找八路军,但碰到了一支国民党的军队,国民党也是打鬼子的。我心想,在哪不是打鬼子,跟谁打鬼子都行,就加入国军,还真打了一次鬼子,国民党的军队,还真的不行。人家共产党那边,打仗都是当官的带头上,冲到最前面。到了国民党这边,当官的却躲在了后面,只有我们这些大头兵往前冲,打了半天,最后也没算打过小鬼子,部队就撤了下来。”清堂道。
“看来国军的战斗力,真的比不上共产党的野战军。”勤堂道。
“那是,要不然,现在国军能节节败退,部队都他妈的,快被赶到长江南边了。”合堂一脸的自豪。
“再后来呢?”汉堂继续问。
“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小鬼子打跑了。国民党又和共产党打,就像是二哥说的,国民党哪里是共产党的对手,跟共产党打,国民党他不是个。我们那个团,后来被共产党包围了,当官的举手投降,我们也就都跟着投降了。”清堂道。
“哈哈哈,四弟你成了俘虏啦。”合堂笑道:“瞧瞧,投降兵。”
清堂不以为然:“二哥你还别笑,我跟你说,你以为国民党当官的,都愿意打内战?除了蒋介石,和那几个真正拥护他的人愿意打,国民党里,还是不愿意打内战的多,我在部队上算是涨见识了,听到了好多新奇的事。窝在咱这个小破村里,能知道个啥?我跟你们说,战场上起义的,倒戈的,多了去了,蒋介石不得民心,失败是必然。你说我们是投降兵,其实大家都盼着投降呢。”
勤堂点了点头:“真正有良知的将帅,是不愿意打内战的。”
汉堂有些迫不及待了:“被俘虏了后呢?怎么又把你放了?”
“这得说道说道了,共产党的部队,是真的优待俘虏。抓了你,先是做思想教育工作。做完了思想教育,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加入共产党的部队,端着枪继续上战场,打国民党。要么,送你回家,人家还给你开路条,给你路费,不带瞎说的。这要是换了国民党,俘虏可没好下场。”清堂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你们看嘛,这是人家给我开的路条。”
大家都不识字,看着路条面面相觑。只有勤堂小时候,跟过一个私塾的先生学过几天,认识几个字。勤堂端着字条,念道:“刘清堂,男,三十八岁,河北沧州盐山县人氏,原国民党军队士兵,被我军在战役中俘获,经过政治审查,符合释放条件。现予以释放归乡,望我解放区内各个路口关卡,予以放行。冀鲁豫军区第一纵队政治部,一九四八年腊月初一。”
清堂又掏出一块大洋:“你看,这是人家给的路费,我都没舍得花。一路上这蹭点吃,那蹭点喝的,没有吃的就饿着,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听着丈夫这一路的不容易,媳妇刘氏又流下了眼泪:“你说你,省这点钱干嘛,怎么着也得吃饱饭啊。”
“真的,就这么把你放回来了?”周堂觉得难以置信:“你就没再跟着共产党,继续打国民党?你当年不也是跟着共产党的八路军走的吗?怎么现在想回来了?”
“四弟,你就这么走回来的?这都走了二十多天啊,小一个月的时间了。”合堂觉得匪夷所思。
“四哥,你要是不回来,继续留在共产党的军队里,保不齐你将来也做个官,当个排长连长什么的,那时候再回来,可是光宗耀祖啊,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可没出个什么能耐人。你要是在外面有出息了,咱兄弟们也都跟着沾沾光,以后家里你的这些侄子们,都跟着你一起当兵去。”汉堂觉得有些惋惜。
“要我说,四弟回来是对的,我看这架势,国民党是要完了。淮海战役正打着呢,如果淮海战场上,共产党把国民党打败了,这天下也基本上能定下来了。共产党代表的咱们老百姓的利益,就算是以后再改朝换代,咱农民也绝对能站起来说话。四弟本来就是农民,回来后继续当农民,有什么不好?土地都是咱的了,咱还怕啥?”勤堂道。
见几个兄弟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清堂乐呵的笑着。这种感觉真好,还是有兄弟们在好啊,还是家里好啊。他一边端起碗,喝着玉米粥,一边抬头,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看着自己的媳妇,看着眼前的这些儿女,这就是幸福啊,他应该回来,回来的值。
众人七嘴八舌,周堂连忙道:“好了好了,听老四说,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想的呢?”
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清堂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用手抹了抹嘴:“是啊,我当时是能留在部队上,跟着共产党打国民党。但后来觉得,都是中国人,你打我,我打你,打个什么劲?我当初是立志杀小鬼子,小鬼子被咱赶跑了,我也就没有当兵的念想了。再说了,好几年都没回家,我也想家啊,也想孩子们,想各位大哥,想汉堂老弟。”
“最主要的是想你媳妇吧?”汉堂连忙打趣,兄弟几个都笑了,坐在一旁的刘氏,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都想,都想。”清堂笑了笑:“我听共产党说,现在咱们这边都解放了,解放区里搞土地革命呢。我就问,啥是个土地革命啊?人家说,就是老百姓自己都有土地了,我说,土地不都是地主的吗?人家说,在咱共产党的解放区,正打土豪分田地呢。”
“这你不用说,我们早就分到地了,你家也分到地了。”合堂连忙指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道:“要是不斗地主,不打土豪,你哪来的白面馒头吃?”
“怪不得呢,我说这日子怎么越来越好了。”清堂道:“所以就回来啦,咱都有地了,不回来种地干嘛?咱活了这些年,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我这一路上就往北走,有时候跟个马车,有时候坐个牛车,有时候看到,部队上来往的运输车,也捎我一骨碌。实在没有能跟的车,就靠这个呗。”清堂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就这样走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