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你醒醒啊,醒醒啊,爹,爹啊,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呢,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爹,我来叫你去看电影啊。你起来啊,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你起来啊,我要你起来,起来跟我去看电影,你起来啊。”文信用力的拽着恩堂,但恩堂却一动不动。
恩堂死了。
恩堂身体早已冰凉,死于文信走的那天晚上,痨病加上怒火攻心,即是病死的,也是气死的。临死前,恩堂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人,老族长,族里的兄弟们,汉堂,会堂,还有文信。最后,他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记忆,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他叫喊着爹娘,朝着他们奔去。
听到文信的哭喊声,众人连忙奔向屋子,郭氏还小声嘀咕:“大晚上的,怎么不点灯呢?”直到众人走进了屋子,在黑暗中看到了恩堂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会堂心头一惊,连忙摸了摸恩堂的脸,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冰块一样的凉,几个人顿时明白了一切。
王氏抱着文利躲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掉眼泪,郭氏连忙找来煤油灯,划了一根洋火,屋子里顿时亮了,微弱的烛光,照在了恩堂。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恩堂的脸发黑,血管里的血液凝固在脸上,冰冷而又绝望。嘴角还挂着几丝血迹,也已经凝固成茧,地上是他吐的血,曾经鲜红的血,如今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谁也不知道,恩堂在死亡的前一刻,经历了什么。
“恩堂,恩堂,我的兄弟呐。”汉堂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昨天还想着来看看恩堂,如果他昨天真的来了,恩堂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即便是死了,也有个人守在他身边,能看着他,陪着他,能知道他死了。
“恩堂。”会堂的眼睛也红了:“兄弟,是我啊,都是我的错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文店,文珍,文焕,文凯等人,也都纷纷哭了,嘴里叫喊着恩堂叔。
文信早已哭成了泪人,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不停的嚎叫着:“爹,爹啊,你这个骗子,你起来啊,你说过的,你要和我一起看电影,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你起来啊,我要你起来,起来和我一起看电影,你起来啊。”文信摇晃着恩堂冰冷的身体,不停的叫着爹,只是恩堂,这声他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爹,再也听不到了。
会堂和汉堂拉着文信,文店文珍等也拉着文信,可文信却死死的,拽着恩堂的胳膊,不肯松手。直到会堂道:“让孩子哭吧,哭出来,哭够了,心里就,就好受些了。”会堂还没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了,也抱着恩堂哭了起来。
听着屋子里,让人发颤的哭喊声,郭氏啜泣着走出了屋子,王氏看到了郭氏,迎面走了上来,流着泪:“嫂子。”郭氏也哭着,抱着王氏:“弟妹。”妯娌两人哭作一团,怀里的小文利,也感觉到了娘的悲伤,哇哇的哭了起来。
郭氏擦了擦眼泪:“弟妹,你先抱孩子回去,先回去吧,这乱糟糟的,别再把文利吓着。”
“嫂子,我,唉,嫂子,你说,这事弄的,唉。”王氏一边哭着,一边道:“嫂子,那我先回去了。”
“先回去吧,有我们在呢。”郭氏道。
“恩堂啊,大哥对不住你,早知道这样的结果,我跟你抢文信干嘛?我不是人,我自私,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啊。”会堂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是杀死恩堂的罪魁祸首,一边哭喊着,一边举起手,狠狠的抽自己嘴巴子。
“会堂哥,哥,你别这样,你冷静点。”汉堂哭着,拦着会堂:“咱还得往前看啊,咱得赶紧把族里的人都叫来,给恩堂办丧事,恩堂活着的时候,过的窝囊憋屈,他走了,咱得让他体体面面的走。”
在汉堂的劝说下,会堂冷静了下来,停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对着汉堂道:“是,得去通知族里的人,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说完,走出了屋门,带着郭氏,挨家挨户通知。
汉堂对着几个孩子道:“把你们的爹娘都叫来,快去,赶紧去。”
几个孩子都纷纷跑了出去。
人都走了,只有汉堂和文信,父子俩守着恩堂,文信依旧哭声不止,他心里觉得委屈,觉得冤,他甚至恨,恨自己的爹,恨老族长,恨族里所有的人,是他们害死了恩堂叔,是他们让恩堂叔死不瞑目。
“文信,儿啊,别哭了。”汉堂见文信哭的这样伤心,文信的一声声哭声,像是一把把刀子,扎在汉堂的心口上,他也觉得疼,也觉得难过,也觉得后悔,但他能怎样?恩堂死了,什么事情都无法再改变了,他以后只能带着这份愧疚,愧对恩堂,愧对文信,他只能理亏的拉着文信,让他别再抱着恩堂。
“你别碰我,别碰我,我不是你的儿,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个爹,我爹死啦,他死啦。”文信指着恩堂,叫喊着,流着泪的双眼瞪着汉堂,像是一头发怒的豹子,恶狠狠的望着汉堂。
昏暗的煤油灯下,文信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悲愤,充满了怨恨,令汉堂毛骨悚然。
他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文信,看着文信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恩堂。
一会的功夫,族里的人都赶了过来,有哭的,有叹气的,众人手忙脚乱,先是找出了一块白布,盖在了恩堂身上,遮住了他那张黑乎乎的脸。又接着商议,得给恩堂穿寿衣,办后事。如果人死了,连件寿衣都没有,就是光着屁股走的,到了阴曹地府,也是窝囊人。
但这个时候,去镇上,或者县里买寿衣,这大冷的天,来回折腾一趟,还不把人冻坏了?谁愿意去呢?再说了,买寿衣的钱,谁出呢?
“让会堂去,钱我们家出了。”郭氏站了出来:“恩堂办后事的钱,棺材钱,我们出了。”
众人看向郭氏,无不肃然起敬。
郭氏看了看会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镇上看看,如果镇上没有,就去县里,给恩堂买件好寿衣。”
“好,我这就去。”会堂说完,奔出了屋子。
众人蹲在里屋的,站在外屋的,院子外的,黑压压的排成了一片。人们抽着旱烟锅子,议论着,叹息着,谁也没曾料想到,恩堂会死。
可人终究死了,人死为大,以前和恩堂之间,有再多的成见,再多的矛盾,再多的看不上,但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大家心里,对恩堂或多或少的,愧疚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