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曾见过会堂祖爷爷,以及郭氏祖奶奶。只是听奶奶讲过,他们在我父亲转学,回到王文中学读书时,都纷纷离世的。
论血缘关系,会堂与我爷爷的生父汉堂,是一个爷爷的兄弟。但到了我这一代,这种血缘关系,会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得以稀释。我爷爷堂字辈的叔伯兄弟们,有十几个,他们叫什么,如今埋葬在哪,有着怎样的过往和故事,我都不知道。
只因为爷爷,过继给了会堂,我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祖爷爷。
很多年前,我听奶奶时常提及祖爷爷会堂,祖奶奶郭氏。奶奶说,是这两位老人,把奶奶娶进门。而后,奶奶生下了父亲,叔叔,以及姑姑三人。是祖爷爷会堂,以及祖奶奶郭氏,帮着奶奶看孩子,把孙子孙女们带大。
两位老人,为整个家庭,注入了很多心血。爷爷自幼身体不好,体弱多病,都是会堂在家里干活,而奶奶那时,在学校教书,是祖奶奶帮她带孩子。
奶奶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两位老人来,都很感激。我曾问过奶奶,等你百年后,你是认汉堂这边,还是认会堂那边,你是埋在汉堂身边,还是埋在会堂身边?奶奶不假思索的说,当然是会堂这边了,是他们娶我进了门,是他们帮我带大孩子,我当然认他们这边了。
那时,我不知道,奶奶这句话的分量,也难以理解,奶奶为什么会这么说。要知道,汉堂可是爷爷的亲生父亲。会堂那边,已经没了直系血缘的后人。而汉堂那边的子孙,有几十个,我们和汉堂的子孙,像是爷爷,没有过继出去一样,依旧是一家人。
直到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写到了会堂祖爷爷,郭氏祖奶奶,写到他们对爷爷奶奶的爱,写到他们,养育了父亲兄妹三人。我才知道,会堂夫妇,对爷爷和奶奶,对父亲,叔叔,姑姑,有过巨大的付出,有过不可磨灭的功绩。
父亲在世时,对我说过,以后上坟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给咱过继过来的爷爷奶奶们,添张纸钱,就算是以后我死了,你也不要忘记。我那时还小,不理解这句话。心里还想,过继过来的,又不是亲的爷爷奶奶,父亲为何这般挂念,还专门嘱咐我。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知道了奶奶,为何认会堂这边,知道了父亲,为何会嘱咐我,要给会堂上坟烧纸。因为会堂有恩于爷爷奶奶,有恩于父亲叔叔姑姑。而这个恩情,这份养育之恩,奶奶和父亲,从未忘记。
按理说,爷爷死后,应埋在会堂脚下,用老家的风俗来说,这叫守祖坟。爷爷过继给了会堂,就是会堂的儿子。儿子死后,就得埋在爹的身边。但爷爷死后,并没有埋在会堂身边,而是埋在了自己的亲爹,汉堂身边。与爷爷并排埋葬的,一起给汉堂守祖坟的,是早已去世的文店,爷爷的亲哥。
那时候,我非常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把爷爷,葬在会堂祖爷爷的身边。因为死了的人,终究是没有了。而活着的人,活着的这些兄弟们,这些后人们,要抱成一团,为了后代人的和气,为了父亲这代人,以及我们这代人的凝聚力,父亲才将爷爷,葬在汉堂身边。
直到后来,父亲意外离世,得选一块坟地下葬。族里的人们纷纷议论,商量着,该把父亲葬在哪?葬在爷爷的脚下,有些不合适,因为父亲死时,才五十三岁,还算年轻,没有资格进祖坟,不能立刻葬到爷爷脚下。
那时候,母亲挑起了大梁,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迁坟。
迁坟有个重要原因,父亲活着时,连同其他叔伯兄弟们,都纷纷对原有的坟地不满。不是对坟地的风水不满,而是对坟地的主人,也就是清堂的儿子,文珍不满。周堂兄弟五人,他们死后,除了老大周堂,在村东头,给父亲光顺守祖。其他的四个兄弟,合堂、勤堂、清堂、汉堂,都迁坟至村西头,都葬在了文珍家的地里。
文珍年老之后,把自家的地,交给了自己的姑爷来种。姑爷总是把庄稼,种到坟地的边上,对着坟地的边边角角,胡乱开垦。
在族人的眼里,文珍姑爷的行为,严重破坏了风水,更是对死去的人大不敬。但沟通了几番,姑爷依旧油盐不进,我行我素。文珍也偏袒自己的姑爷,而不顾及这些叔伯侄子们,文珍夫妇更是放出狠话,这是我家的地,有本事,你们别往这下葬啊。
迫于文珍的威望,父亲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有一次,文珍的姑爷耕地时,在爷爷的坟前,挖了一条大土沟,气得父亲一天没吃饭,恨不得将文珍的姑爷,千刀万剐。
母亲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父亲以及其他族人,都纷纷对文珍姑爷,在坟地上的胡作非为不满,都生着憋闷气。而因为文珍姑爷种地,破坏坟地的事,又屡屡发生,族人们因此表面和气,内心实则,矛盾重重。
既然父亲死了,没有地方下葬,那为何不趁机,把爷爷的坟地,从那个是非之地迁出来?把爷爷迁到会堂的脚下,给会堂守祖坟?再把父亲,葬到爷爷的身边,这样,岂不是一举双得?如果父亲能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他也肯定愿意。毕竟,会堂的坟地,是葬在我们自己家的地里,我们想怎么葬,就怎么葬。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也不会有人胡乱开垦。
在母亲的主持下,爷爷拔坟,从村西头文珍家的地里,迁到了村东南头,我们自己家的地里,埋在了会堂和郭氏的身边。而父亲,也下葬到爷爷的身边,从此以后,这块地,成了我们家的祖坟。
这里共葬着五座坟,分别是会堂父母,光照夫妇的坟、会堂夫妇的坟、会堂少亡儿子文青和吕氏的坟,还有爷爷的坟,父亲的坟。
逢年过节,以及平时回家,我都会多买些纸钱,去坟地里看看,给这五座坟上,都一一添点纸,烧点钱。因为这里,埋葬着生我养我的父亲,疼我爱我的爷爷,以及养育他们的父亲、爷爷。
每次,我都会在会堂夫妇的坟前说,祖爷爷,祖奶奶,你们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们,但我谢谢你们。是你们帮着爷爷娶妻生子,是你们把爸爸他们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