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万物生长。地里的庄稼,种了长,长了收,收了再种,再长再收。田间的草,发芽,破土,长高,再到秋天枯萎,冬天死亡,被一颗洋火点燃后,燃起熊熊大火,而后,化为灰烬。
待到来年,又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日复一日,所有人,都沿着各自的轨迹,按部就班的生活。该种地的种地,该务农的务农,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大家都各干各的,该干嘛的就干嘛。生活里的摩擦矛盾,爱恨纠纷,磕磕碰碰,叮叮响响,随着每天的朝阳升起,夕阳落下,永无止境。
国增依旧,每天去苏基镇上学,如今初三年级了,马上就中考,正是临门一脚的时候,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晚上放了学,吃完晚饭,爹娘早已睡下。国增依旧点着煤油灯,卧在炕边的窗台上,读书,写作业,温习功课。
每次,春兰都睡醒了一觉,柜子上那座破旧的摆钟,叮叮的响了十一声后,春兰被钟声吵醒,看了看窗台的亮光,国增那小小的身影,依旧伏案。
“国增,别看书了,快睡觉吧。”春兰再三催促:“你这孩子,每天都这样学,也不怕累坏了自己。”
“知道了妈。”国增头也不回,继续盯着书本:“我再算完这道题,算完就睡。”
“你这孩子。”春兰打着哈欠,转了个身,给旁边的国长,金双,都一一掖了掖被子:“算完了题,赶紧睡,明天,你还得早起去上学呢。”
“知道了,妈。”国增道。
春兰打着哈欠,捶了捶一旁的文信:“你就不能小声点,再吵醒了孩子。”
一旁睡梦中的文信,正鼾声如雷,被春兰的拳头,惊得半醒半睡,嘴里嘟嘟囔囔道:“嗯?啊?奥。”说完,又转了个身,继续睡去,一会的功夫,依旧鼾声四起。
国长也念初一年级了,国长不爱学习,到了王文中学后,每天就是跟着同学们,四处瞎混。放了学,一群孩子们,不是跑到果园子里,偷桃摘杏,就是到树林子里,爬上树去,捉鸟掏蛋。反正跟学习无关的事,国长都干了,跟学习有关的事,他却丝毫没有兴趣。
金双也上了村子上的小学,每天被妈带着,一起去学校上学,放了学,又跟着妈一起回家。金双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差。在班上,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这孩子,一不惹是生非,二不讨厌念书,算个乖乖女。
只是春兰觉得,一个闺女家家的,读书不读书的,没什么用。她倒是希望金双,念完了小学,就别上学了,家里哪有钱,供三个孩子读书。
春兰想:国增和国长,愿意念书,就念吧,能不能念好,看两个孩子的造化。毕竟是男孩,多念点书,多少还有点用处。可金双一个丫头,念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得嫁人生子?她刘春兰养刘金双,说白了,就是替金双未来的婆家,养闺女。
这闺女,归根到底,都是人家的儿媳妇,不是她刘家的人。养闺女,就是给别人家养的,又何必花着自己的钱,替别人家,供孩子读书呢?
在马云唐的命令下,更或者说,是棍棒教训之下,迫于父亲的威严,恐吓,景明最终,还是乖乖的,坐在了教室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毕竟是初三年级了,明年就要考高中,班里的学习氛围,跟之前不一样了。学习好的那几个学生,都暗自较劲,摩拳擦掌。就连班主任,平时也管教的严了,还时常对大家说,你要是考不上高中,你这辈子就完啦。
什么完不完的,有那么严重吗?景明讨厌大人们,讨厌老师们,总是把学习这件事,说的比天还大。似乎人要是不念书,不上学,考不上高中和大学,就没法活了一样。但不管爹怎么说,老师怎么强调,景明也无心学习。其中重要一点,他每天坐在这,就是在听天书。
什么语文数学外语的,还有那些生物化学物理的,还有那些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那些乱七八糟的地理,政治,他是真的一窍不通。他真不明白,每天学这些有什么用?将来,我不读书了,走出了这学校,难不成,我出门买二斤白菜,我还列个什么二元一次方程?我从海兴县,去旁边的黄骅,盐山这两个县,我还要算算,这两个县城的距离?还得了解一下,黄骅的历史,地貌,是什么气候,种什么作物?谁谁谁在那当县长吗?
我又不出国,我学英语干嘛?我这辈子,连老外都没见到过,这辈子,估计也不会见到老外了,我学外语干嘛?我又没想过,要当个医生,当个物理学家,化学家,我学那些个生物,化学,物理干嘛?难不成我将来炒个菜,我还得算算,这盐,酱油,醋放到一起,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炒出来的饭菜香不香?给屋顶换个灯泡,我还要,先算算这什么力学,电学的物理公式?
要是赶上老师不在班里,景明就偷偷的溜出去,溜到县城里玩半天。看到那些县城里,摆着地摊,给人推头理发,刮胡子的剃头匠,景明倒是很感兴趣。你看,人家手里一把剃头推子,一把刮胡刀,就能把那些,原本乱糟糟的头发,邋里邋遢的胡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这可比书本上的那些东西,有趣的多。
景明时常盯着那些剃头匠,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给人洗头洗脸,剃头刮胡子,一看就是半天。景明觉得这些剃头匠们,刀工和手法,真是了得,那个小小的刮胡刀,在他们手里肆意的玩弄,胡子刮完了,客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血丝,反而干干净净,跟变了个人似的。景明心里惊叹着,真想拜那些剃头匠为师。
他觉得这些剃头匠们,手上的功夫,比学校里的那些个老师,比他们嘴上的功夫,可厉害多了。人家剃头匠,靠着自己的手艺,也没有被饿死,也照样好好的活着。看来,人就得有个手艺,有了手艺,到哪都能混口饭吃。将来,他就向爹证明,不读书,有一门手艺,照常能养活自己。
有时候,景明也趁机,溜进苏基中学,找国增玩会。可国增正忙于复习,备战中考,哪里有时间,陪景明瞎聊天?每次只是陪景明聊会,便借口要回教室复习功课,匆匆了之。景明自知无趣,后来也就不怎么,再来找国增玩了。
马秀峦依旧帮着爹妈,照料着家里的一切,尤其是,那些喂养的家貂们。年幼的自己,有了心事,无人诉说,她只能对着那些小貂们说。
把和好的吃食,推到笼子的食口,任凭那些小貂们,探出小脑袋,吃的津津有味。小秀峦对着貂们说:小貂啊小貂,你们快快吃饭,你们不知道,哥哥总是不知道好好学习,爸爸没少揍他。爸妈总是吵架,还时不时的动手支架子。二妹妹还是那么娇气,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三妹妹跟个傻子似的,成天只知道吃饭。
夏天,天没亮,秀峦就跟着娘,出去打野菜。冬天,北风冷,秀峦拎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水桶,去井里打水。打回来水后,又给家畜们拌食,喂食,秀峦的小手,常常被冻得通红。
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十里地外的大梨园村,比他大两岁的刘国增,每天背着破书包,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顶着严寒和酷暑,踏着一双破布鞋,往返于家中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