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空气热的,仿佛蒸笼一般。坐在座位上的每个学生,都神情紧张。有的眉头紧锁,苦思冥想。有的低头伏案,盯着试卷,奋笔疾书。有的大气不敢喘半声,一会看看外面的骄阳,一会,又看看身边,来回走动的老师。
教室外,学校门口上张贴着横幅:河北省1985届初中毕业暨升学考试·苏基中学考场。
国增坐在教室里,中考的题目有些难,令国增挖空心思的想答案。忽然,国增回想起,自己之前点灯夜游时,好像做过这么一道类似题目,凭着记忆和对题目的理解,国增手中的笔,在稿纸上比比划划。而后,他终于找到了,解题思路,刚刚眉头紧皱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
国安也同样坐在教室里,正在认真答题。较比国增,国安头脑灵活,更是有一股冲劲,虽然国增转学,来了苏基中学,但国安常常在暗地里想:国增,就算是咱们,不在一个学校了,我也要跟你比一比,让你看看,就算是我,留在王文中学读书,将来中考的成绩,也能超过你。
此时,国安早已做完了所有题目,开始做最后的检查。
另一间教室里,国旗却无所事事,这些题目,他看不懂,就像是老师说的,题目认识我,我可不认识,这些题目。国旗的试卷上,只是将选择题的几个空,填好了。至于后面的作答题,他干脆空着,连编都懒得编。
还有一旁的马景明,情况比国旗,也好不到哪去。景明的心思不在这,中考这件事对他来说,跟平时的考试一样,一道题也不会,全凭自己蒙。蒙完了选择题,剩下的题目,就不知道该怎么蒙了。景明的两个手指竖在空中,上面托举着铅笔,在两个手指的熟练摆动下,铅笔飞速旋转起来,像是在演杂耍似的。
在景明看来,手中的铅笔,可不是笔,而是一把刮胡刀,一把剃头刀,他一边旋转着铅笔,一边心中微笑,眼前浮现出那些剃头匠,他们手中的剃头刀,是何等了得。
国旗的屁股下,仿似生了锥子,真的是坐卧不安,这都快中午了,考试还不结束,但教室里安静的出奇,两名监考老师,不停的来回踱步。
国旗看着两位老师,心里想,这俩人,走来走去的,也不嫌累。大热的天,你看他们,额头上竟然没有冒汗,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心静自然凉。倒是旁边,有个低头做题,身体肥胖的同学,你瞧瞧他,不会做就不做吧,看把那个傻胖子急的,这额头上的汗,频淋频淋的,跟下雨似的。
国旗不禁看着那个胖子,嘿嘿的笑起来。一旁的监考老师,瞪了国旗一眼,国旗这才,止住了笑容。
嘴上的笑,这才刚止住,肚子却又,咕噜噜的叫起来来了。国旗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妈给自己,带了好吃的饭。两个大白馒头,两个茶叶蛋,还有白菜炒肉。一会考试结束,他再去学校旁边的供销社里,买两根火腿肠,想到馒头的香味,鸡蛋的香味,火腿肠的香味,肉的香味,国旗咽了口水,心里道:嗯,一会,还要再买根冰棍。这大热天的,不吃冰棍,怎么能行呢?
大白馒头啊,那是小麦收了以后,磨成的面粉。国旗的思绪,飘到了窗外,外面的天这么热,爸妈他们,现在正在地里,收小麦了吧。
金黄的麦田里,一股股热浪袭来,成熟的麦穗,在热风中频频点头。家家户户,农民们都各自手持一把镰刀,他们手中的镰刀,像是今天这些,坐在考场上的考生们,手中的笔一样。无论是种地的农民,还是教室里的学子,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双手,收获着各自的硕果。
如今田地里忙碌的身影,不见了堂字辈的人。岁月这个东西,从来都不饶人。国字辈的孙子们,各个都已长大成人。最大的,是周堂家文焕生的国杰,国杰早年当了兵,现在在河南,那边部队上服役,还娶了个河南媳妇,孩子都满月了。还有文春、文珍家的几个孩子,有的也已结婚生子。汉堂的大孙子国民,也刚结了婚。
这些国字辈的兄弟们中,年龄最小的,当属文胜家的国邦。
国邦是汉堂的第八个孙子,也是最小的孙子。国邦呱呱坠地那天,汉堂对文胜说,既然这孩子,在这些一个爷爷的兄弟们中,排行老八,干脆就叫“八”吧。
文胜说,爸爸,哪里有给孩子取名,叫“八”的?汉堂说,你个愣小子,你懂什么?你没听戏文里唱的吗?朱元璋的媳妇马皇后,就叫朱元璋朱重八,人家朱元璋是皇上,人家小名都能叫八,我孙子,怎么就不能叫八了?
文胜听了很高兴,朱元璋这个皇上,居然叫朱重八,那我儿子,就也叫八吧。后来,文珍,文彬等人说,小名可以叫八,大名总得像模像样点吧?就像是人家朱元璋一样,大名叫朱元璋,小名叫朱重八。几个人一商量,八和邦同音,得了,孩子的大名,就叫刘国邦吧。
如今,国邦也两三岁了。
周堂、合堂、勤堂、清堂、汉堂,这兄弟五人,生的国字辈的孙子们,加起来,得有二十几个。哪个当爷爷的,不盼着自己的孙子,早点长大成人啊。如今,在他们的期盼下,孙子们是都长大成人了,更甚至娶妻生子了。
可这些堂字辈的爷爷们呢?他们却一天天的老去。遭受着岁月的摧残,病痛的折磨,衰老的无奈。他们多希望,自己能再多活几年,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孙子,各个都结婚生子,自己再当上祖爷爷,膝下有一堆的重孙子。
但很多人,是没那个福分了。人老了,就多病多灾,一年一个坎。这两三年里,大哥周堂、二哥合堂、三哥勤堂,四哥清堂,因为种种疾病,相继离世。其实那些个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换到几十年后,在医院里治几天,完全可以康复,还能再多活几年。
但眼下的这医疗水平,人就不敢生病,生了病,离着鬼门关就不远了。别的不说,一个急性阑尾炎,就能立刻要了人的命,一急性肠胃病,人也会一命呜呼。
如今这兄弟五人里面,也就剩下了老五,汉堂夫妇尚且在世。即便是还在世,汉堂和媳妇王氏,他们俩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如今地里的重活,是干不了了,只能帮着儿子们,打把下手。用汉堂的话来说,这人老了,也就完了。
没了老的,该小的上场了。如今的麦田里,那些忙碌的身影,那些手持镰刀,辛苦收割劳作的人,都是文字辈的儿子们。文字辈的儿子们,也不再年轻了,他们也在岁月的见证下,抬头纹越来越多,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身上这病那灾的,也多了起来。毕竟,都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半截身子,也算是埋进了,这黄土地里。
人能不老吗?堂字辈孙子们,那些国字辈的人,有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有的马上要行冠礼之年,有的眼瞅着就要娶媳妇。而文字辈的儿子们,有的当了爷爷,有的快要当爷爷了,他们不老,那些国字辈的人,怎么会长大?
一代人老去,死去,一代人出生,长大。再接着老去死去,下一代人,继续出生长大。万物循环中,生命凋亡陨落中,总会孕育着新生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