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堂的一生,娶了两个媳妇。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四个儿子们,又给自己,生了八个孙子,四个孙女。
出殡的当天,孝子们都披麻戴孝的送葬。文信的腿还是不了炕,只能一个人躺在炕上,默默的流着泪,内心无比悔恨和自责。为什么自己摔了腿?为什么又发了烧?如果不是自己发烧,爹就不会为了自己,走了十里地的路,活活的累死。作为儿子,他就算是过继给了别人,可亲爹终归对他,是有生育之恩。临死前,还都在为自己操劳,为自己再做点事。
可他呢?他为爹做什么了?他孝顺过爹吗?就连爹死了,他都不能跪在爹的面前,好好的哭一场,披麻戴孝的,再送爹最后一程。文信的脸上,挂满了眼泪,他恨,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这双下不了炕的腿。他挣扎着,从炕上爬了起来,今天,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爹的灵前,也要看看爹。
文信摔下了炕,卧在地上,一边用力的往前爬,一边哭喊着:“爹啊,爹啊,你等等我,等等我去送你。”但身体和双腿,却钻心的疼,让文信没了继续爬的力气,不敢再动弹半步。他只能握着拳头,拼了命的,狠狠地捶着生硬的地面:“爹啊,儿不孝,儿不孝啊。”
长子文店,抱着罐,三子文利,举着幡,四子文胜,跟在三哥的身后。八个孙子,也都一一跟在父辈们的身后,先是文店家的四个儿子,老大国民,老二国喜,老三国安,老四国安。接着是文信家的国增,国长。文利家的国旺,文胜家的国邦。其他的孝子们,也都排成了一大片。
空中飘洒着纸钱,文字辈,国字辈的孝子们,队伍足足排出了二里地,白花花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村东头的坟地走去。
光顺的五个儿子,至此全部离世。他们按照长幼顺序,纷纷埋在了光顺夫妇的脚下,年幼时候,他们享受着父母的恩泽,从父母的身体里生,在父母的怀抱中长,等到死了,他们守护着父母的坟墓,从此与之长眠陪伴。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家人,继续团圆。
自从汉堂去世后,王氏的腿脚便不好了。原本就是缠过足的小脚,遭受了丧夫的打击后,王氏的一条腿,得了血栓。以前,还能缓慢的迈着小碎步,出门溜达,现在要想出门,得搬着个半身高的木头凳子,依托着木凳,缓慢的挪动。
1989年的夏天,国增经历了,人生中的起起伏伏,跌跌宕宕,大喜大悲。高考失利,名落孙山,接着,父亲摔伤了腿,爷爷去世。但好在,他还有一线希望,赶在夏末秋初里,参加了市里组织的,武警文化科考试。
一个月以后,文化科的考试出了结果,国增的成绩排名靠前。由于成绩优异,县里武装部招兵办,派了两个专员,前来大梨园村了解情况。
两个经办人进了国增家,拿出体重秤,格尺,测量了国增的体重身高。又测了国增的视力和视觉,无色盲,色弱,近视等异常。测完了一切,又询问国增的具体情况,有没有什么疾病,身体有没有受过伤,留过疤,是否有什么不良嗜好等等。
两个经办人,一个认真的询问,另一个一边听着,一边用纸笔做记录。
春兰和文信,则待在一边,静静地陪着。
文信卧在床上,听着领导的问话,看着领导的表情,觉得这事有戏,便满心的欢喜:“两位领导,真是辛苦你们了,我家孩子,各方面都符合要求吧?”
“没大问题。”其中一个经办人道:“还算符合。”
“那就是能录取了?”文信的眼神里,流露出满心的期待。
“这可说不准。”另外一个经办人道:“这次,上面只给了二十个名额,报考的人,有二百多人。最后能谁能录取,得看综合条件。”
一旁的春兰道:“我家这孩子,打小学习就好,懂事,听话,要是能录上了,绝对不给咱部队惹麻烦。”
“大娘,这个社会,想吃这碗饭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咱们当家长的,要想给孩子某个出路,不得活动活动啊?”经办人看了看春兰:“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事呢,你说,是不是。”
“是,是,好事,谁不盯着。”春兰道。
文信看了看柜上的老钟表,眼看着,就到了晌午十二点的时间,心里不禁想,这都到了饭点,是不是应该留下两位领导,在家里吃个饭,刚才看那两位领导的意思,国增要想被录取,得花点钱,起码请人家吃个饭。
文信给了春兰一个眼神,示意春兰去做饭,留下人家吃午饭。春兰虽然明白了文信的意思,但想着家里,哪有什么像样的吃的,她也懒得给这两个人做饭。国增能不能考上,录取上,凭的是考试成绩,凭的是个人的能力,跟吃不吃饭,有什么关系。
纵使文信对着春兰,不断的挤眉弄眼示意,春兰依旧不为所动,依旧坐在炕上,懒得下炕。
“两位领导,留在家里,吃个饭吧。”文信道:“国增当武警的事,还得靠你们费心了,春兰,快去做饭啊,去合作社里,买点肉,买点酒。”
“大爷,不吃了。”一个经办人说着,但腿却没有要迈开的意思,依旧向国增,询问着个人情况。
春兰也让了让:“吃饭吗,要是吃饭,我去做饭。”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依旧待在屋里,没有丝毫想做饭的打算。她看了文信一眼,心里道: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去合作社里买酒,买肉,你说的轻巧,买什么,不得用钱啊?家里什么条件,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哪里有酒肉,招待他们。
再说了,人家两位领导,这是公事公办,来家里了解国增的情况。干嘛要弄那些个,吃吃喝喝的花架子。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半,两个经办人了解完了一切,看了看春兰,又看了看文信,其中一个,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行了,我们也了解完情况了,走了。”
“留下来吃饭吧。”文信道:“春兰,快去做饭。”
“不吃了,不吃了,我们还有事,还得去下一个人家。”另一个人道。
春兰起身:“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别耽误了你们办事。”
两人开着一辆军用车,从春兰家的门口扬长而去,春兰回到了屋里,文信道:“你这个人啊,你没看出人家的意思啊?你怎么也得留下人家吃饭,再送点礼啊,国增能不能录上,这俩人可是关键。”
春兰道:“哪那么多事,什么社会了?还搞那一套腐败,咱家不兴这个。”
“唉。”文信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一旁的国增道:“我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合格啊,爸,妈,我应该能被录取吧?”
“能,肯定能。”春兰道。
两个经办人,驱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其中一个道:“这一家人,家里的老娘们,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另一个笑着道:“他不懂,有懂的啊,这么多要报名的,咱又不差这一个,只是,可惜了这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