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光晕在狭小的石室内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潮湿的洞壁上。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洞外被隔绝后、显得遥远而沉闷的暴雨轰鸣。
青瑶清澈如泉的目光,此刻却如同穿透了周尘破烂的衣衫和紧护的双手,直直落在他胸口内袋的位置——那枚冰冷邪异的青铜古钱所在之处!那目光中,最初的惊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震惊、了然、一丝深藏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
这目光,比龙组的探测波更让周尘心惊!她果然认识这古钱!而且绝非泛泛之交!
他握着柴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紧绷如弓弦,劫力反噬的冰冷与伤口的刺痛被强烈的危机感暂时压制。丹田内灰珠裂痕深处那点萤火般的灰气,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紧张,微微躁动起来。
怀里的青铜古钱,在青瑶目光的注视下,悸动得更加剧烈!冰冷邪异的波动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疯狂地冲击着周尘的心神,试图挣脱束缚!那股充满蛊惑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警告?
“…危…险…”
“…杀…了…她…”
“…她…是…祭…坛…的…守…墓…者…”
“…夺…走…灯…钥…匙…”
杀?守墓者?灯钥?
周尘心中警铃狂响!这古钱的邪念竟直接指向青瑶!它想借自己的手杀人夺物!
“闭嘴!” 周尘在心中怒吼,全力运转守心法诀,死死压制着古钱的邪念冲击!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
就在这无声的对抗与紧张对峙达到顶点之际,青瑶却率先收回了那复杂而锐利的目光。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伤得很重,又淋了雨,寒气入骨,伤口也烂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澈,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不再看周尘的胸口,目光落在他左肩那被雨水泡得发白、渗着血水的包扎布条上,秀眉微蹙。
她转身,走向堆放着草药的角落,动作依旧从容自然,仿佛刚才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只是周尘的错觉。她从草药堆里挑拣出几味——有周尘认识的干姜、艾叶,也有他不认识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根茎和叶片。
“把湿衣服脱了,靠火近些。” 青瑶背对着周尘,将挑拣好的草药放入一个陶钵中,拿起石杵开始捣磨。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医者般的权威。
周尘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依旧紧握着柴刀,警惕地盯着青瑶的背影。古钱的邪念在脑中疯狂叫嚣,让他无法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莫测的女子。
青瑶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戒备,捣药的动作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想害你,刚才就不会让那石头门打开。若想抢你的东西,你也拦不住。”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周尘被危机感和邪念烧灼的头脑上。是啊,那机关开启得恰到好处,救了他一命。以他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能在这深山开辟密道、安然独居,岂会是易于之辈?她若真有恶意,根本无需多言。
权衡利弊,周尘缓缓松开了紧握柴刀的手。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石地上。他艰难地开始脱下那身湿透冰冷、沉重如铁的破烂蓑衣和衣物。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得牙齿咯咯作响。
当破烂的衣物褪去,露出布满擦伤、淤青和那狰狞左肩伤口的身体时,青瑶捣药的动作似乎又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捣药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周尘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同样湿透的破烂裤子,蜷缩着靠近那盏青铜油灯。昏黄的火焰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量,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他这才看清,那盏油灯样式极其古朴,灯身雕刻着模糊的、如同云纹又似水波的图案,灯焰稳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带着安抚心神作用的奇异松脂香气。
青瑶将捣好的药糊(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淡绿色,散发着清冽的药香)放在一边。她又拿起一个陶罐,倒出一些温热的清水,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蘸湿,走到周尘身边。
“忍着点。” 她声音依旧平静,动作却异常轻柔而精准。她用温热的湿布,仔细地擦拭着周尘身上那些没有伤口的泥泞和污垢。当擦拭到左肩伤口周围时,她的动作更加小心,避开包扎,只清理边缘的污迹。
她的手指修长,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皮肤时,周尘身体本能地绷紧。但她的动作确实没有丝毫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医者的专注。温热的布巾带来舒适的暖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清理完毕,青瑶解开周尘伤口上那早已被雨水和污血浸透的布条。当看到那虽然红肿消退、但依旧深可见骨、边缘翻卷、渗着淡黄组织液的伤口时,她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凝重。
“之前的处理很粗糙,但拔毒还算及时。” 她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她拿起那淡绿色的药糊,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药糊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凉舒爽、带着强大生机的感觉瞬间盖过了之前的闷痛和刺痒!仿佛有无数清凉的溪流注入干涸的伤口,滋养着受损的组织!这感觉,比老孙头那霸道刺痛的药膏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周尘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这药效,简直神奇!
青瑶用干净的细麻布重新将伤口包扎好,动作轻柔而利落。她又拿起那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倒出一碗颜色深褐、散发着浓烈辛辣和草药混合气息的药汤,递给周尘。
“喝了它,驱寒固本,压制你体内的‘阴煞虚症’。” 她的目光落在周尘苍白的脸上,意有所指地说道。
周尘接过碗。药汤滚烫,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他看了一眼青瑶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犹豫,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从喉咙直贯而下!如同吞下了一口岩浆!剧烈的灼烧感在胃里炸开!但这股灼热并未带来痛苦,反而迅速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冰冷死寂感(劫力反噬)!一股强大的暖流如同苏醒的巨龙,在四肢百骸间奔腾游走!所过之处,寒气退散,僵硬的肌肉仿佛都松弛了一丝!丹田内那点萤火般的灰气,在这股强大药力的滋养和刺激下,猛地亮了一下,如同被浇了油的灯芯,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灰珠裂痕边缘,似乎都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光泽!
这药汤,绝非凡品!对压制劫力反噬有奇效!
“呃…” 周尘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一丝,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苍白。
“躺下休息吧。这里很安全,雨停之前,他们找不到这里。” 青瑶收拾好药具,指了指铺着干燥茅草和兽皮的石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她走到油灯旁坐下,拿起一根木签,轻轻拨弄着灯芯,昏黄的光线在她清秀的侧脸上跳跃。
怀里的青铜古钱,在周尘喝下药汤、身体被那股强大暖流包裹后,那股冰冷的悸动和蛊惑的低语瞬间被压制了下去!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彻底陷入了沉寂!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意念,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毒蛇,还在徒劳地挣扎。
周尘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体内奔腾的药力和劫力那微弱的复苏迹象,看着油灯旁那个沉静如水的女子身影,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紧绷的弦确实松开了许多。
“你…认识那东西?” 周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目光落在自己胸口。
青瑶拨弄灯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抬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洞外遥远的雨声,带着一丝悠远的意味:
“它叫‘秽泉通宝’。是‘守山人’一脉的信物,也是…开启‘归墟之眼’的钥匙之一。” 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很久以前,它们被供奉在群山深处的祭坛上,维持着地脉的某种平衡…后来,祭坛毁了,守山人…也散了。这些铜钱,便流落世间,成了某些人追逐力量和灾祸的源头。”
她的解释印证了古钱的部分低语,也揭示了“归墟之眼”和“祭坛”的部分真相!这古钱,竟是开启某个关键之地的钥匙!
“你也是守山人?” 周尘追问。
青瑶轻轻摇了摇头,拨弄灯芯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只是…一个守着最后一点灯火的守墓人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再次看向周尘,这一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透彻:“你身上的‘道’,很特别。它在排斥‘秽泉通宝’的污秽,却又本能地渴望着它蕴含的‘劫煞’之力。很矛盾,也很…危险。”
周尘心头一震!她竟然能看出自己修炼的“劫道”本质!还能感应到劫力与古钱邪力的排斥与吸引!
“这盏灯,叫‘安魂引’。” 青瑶指着那盏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焰在昏暗中稳定地燃烧着,“它的光,能安抚躁动的魂灵,也能…压制某些不该苏醒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尘的胸口,意有所指。
周尘瞬间明白了!难怪进入石室后,古钱的悸动会被压制!这盏看似普通的油灯,竟有如此神效!
“雨停之后,你尽快离开。” 青瑶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带着那枚‘钥匙’,离这里越远越好。它带来的只有灾祸。这里…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她说完,不再看周尘,只是专注地拨弄着灯芯,仿佛那跳跃的火焰是她全部的世界。昏黄的灯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显得异常孤寂。
石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的噼啪声和洞外遥远的雨声。
周尘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体内药力奔腾,劫力微弱复苏,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舒爽的麻痒感。身体上的痛苦和寒冷被驱散了大半,但心头的迷雾却更加浓重。
秽泉通宝…归墟之眼…守山人…守墓人…安魂引…
这枚小小的古钱,牵扯出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危险。
他看着油灯旁那孤寂的身影,又感受着怀中那枚暂时沉寂却依旧邪异的古钱。老孙头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沾上了…就是一辈子的风雨。”
他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在安魂引昏黄温暖的光晕和草药带来的舒适感中,紧绷了太久的心神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伤痛在药力下缓解,劫力的微弱复苏带来一丝安心感。他蜷缩在铺着兽皮的茅草床上,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宁静之中。
这是自黑水街祭坛崩塌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毫无防备的、沉沉的睡眠。没有噩梦,没有追杀,只有一片深沉的、修复身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