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沈微婉房里的灯还亮着。春桃打着哈欠往灯盏里添油,见自家小姐还在对着账本发呆,忍不住嘀咕:\"小姐,都熬了半夜了,柳氏那老虔婆就是只铁公鸡,账本上哪能看出花来?\"
\"铁公鸡?\"沈微婉笔尖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她要是铁公鸡,我就得是拔毛钳。\"她指着账本上一笔\"库房修缮银三百两\",冷笑一声,\"上个月我让工匠看过,库房屋顶连块瓦都没缺,她这钱花哪儿去了?\"
春桃凑近一看,那行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还透着股劣质油烟味:\"小姐,这字看着像......像柳氏房里的账房先生写的?\"
\"不是像,就是他。\"沈微婉合上账本,指尖在封皮上敲出哒哒声,\"老管家说过,正经库房账本该用紫毫笔蘸徽墨写,瞧瞧这破字,跟鸡爪子刨的似的。\"她起身推开窗,夜风吹动檐下的铜铃,叮咚声里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
\"谁?\"春桃抄起门后的鸡毛掸子,作势就要往外冲。
\"是老奴。\"苍老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老管家佝偻着背站在月光下,手里抱着个油布包,\"大小姐,夜深露重,还没歇着?\"
沈微婉示意春桃开门,看着老管家怀里的包,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管家这是......\"
\"嘘。\"老管家进门后立刻关窗,将油布包放在桌上,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账册,\"大小姐,您前儿说要看历年账本,老奴找了三晚,总算从祠堂的香灰底下翻出来了。\"
烛光下,账册封皮上的烫金\"镇国将军府\"五个字已斑驳成暗黄色,翻开第一页,清秀的小楷记录着开国时的军备开销。沈微婉指尖划过字迹,突然停在一页边角卷起的纸上:\"管家,这'柳氏支银二十两,购胭脂水粉'是......\"
\"是五年前的账。\"老管家叹了口气,捻着胡须的手有些颤抖,\"那时将军刚过世,夫人还在,柳氏仗着管中馈,每月都往自己房里搬东西。您看这行......\"他指着另一页,\"库房出库细布十匹,记的是给府里下人做冬衣,可老奴查了发放记录,连个布丝都没见到。\"
沈微婉的心跳有些加速,前世她只知道婶娘贪,却不知贪得如此明目张胆。她翻到最后一本,赫然看见自己及笄那年的记录:\"赤金步摇一支,记为柳氏借去观赏,至今未还\"——正是前世被她送给堂姐的那支!
\"管家,\"沈微婉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账......柳氏知道吗?\"
\"她?\"老管家冷笑一声,\"她只当老奴是个吃干饭的!前儿您用辣椒面治她,老奴就知道,大小姐变了,变得像将军当年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老奴偷偷抄录的柳氏近年克扣明细,只是......\"
\"只是缺个证据链。\"沈微婉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铅笔头歪歪扭扭地记着:\"五月初六,柳氏命人送库房绸缎三匹至沈若柔院\"、\"七月十五,中馈银百两,记为修缮,实则入了柳氏私库\"。
春桃在一旁看得义愤填膺:\"小姐,咱们拿着这些去报官!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报官?\"沈微婉摇摇头,将草纸折好塞进袖袋,\"柳氏掌管中馈多年,早把账做得滴水不漏。没凭没据去报官,反被她倒打一耙怎么办?\"她看向老管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管家,您说,要是柳氏自己把贪墨的证据交出来呢?\"
老管家一愣,随即抚掌而笑:\"大小姐是说......\"
\"明日我就放话,说要请婶娘主持库房祭典,顺便清查账目。\"沈微婉走到妆台前,拿起支玉簪在掌心敲了敲,\"我再备本假账本,故意露出些'破绽',让她以为有机可乘......\"
\"妙计!\"老管家眼里放出光来,\"柳氏那性子,见了银子比见了亲娘还亲,定会在假账本上做手脚!\"
\"不止做手脚。\"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欠揍\"的弧度,\"春桃,去把我那盒'特别'的印泥拿来。\"
\"哪盒?\"春桃眨巴着眼睛。
\"就是掺了荧光粉的那盒,上次柳氏偷盖中馈印时,我偷偷换了她的。\"沈微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她要是敢在假账本上盖章,明日太阳一晒,满手荧光粉,看她怎么赖!\"
老管家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的精光,突然想起将军临终前的嘱托:\"老管家,婉婉这孩子心善,怕以后被人欺负......\"如今看来,这孩子何止不被欺负,简直能把欺负她的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大小姐,老奴这就去安排。\"老管家躬身行礼,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真账本,\"这些......\"
\"您老收好。\"沈微婉将账册重新用油布包好,\"等明日柳氏自投罗网,这些就是送她上路的催命符。\"
老管家走后,春桃捧着印泥盒回来,好奇地问:\"小姐,这荧光粉真能管用?\"
\"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沈微婉打开印泥盒,里面的朱红色膏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柳氏不是喜欢装模作样吗?明日让她在全府下人面前,演场'荧光手舞'的好戏。\"
次日清晨,将军府的晨雾里飘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扫院子的小厮撞见倒夜香的婆子,神秘兮兮地说:\"哎,听说了吗?大小姐要请柳夫人清查库房账了!\"
\"清查账?\"婆子把夜香桶往地上一墩,\"柳夫人那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怕是要把大小姐坑哭吧?\"
\"坑哭?我看是要被坑哭!\"小厮压低声音,\"我昨儿看见老管家往大小姐房里送了摞账册,黄皮的,跟祠堂里供着的似的!\"
这话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到柳氏耳朵里。她正在用早膳,听见绿萼的禀报,差点把玉粥碗摔了:\"沈微婉那小蹄子要查账?她懂个屁!\"
\"夫人,\"绿萼递上湿巾,\"要不要属下去探探风?听说老管家把历年账本都翻出来了......\"
\"探什么风!\"柳氏抹了抹嘴,金镶玉的护甲在碗沿上刮出刺耳的响,\"她想查账?正好!我倒要看看,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她心里却有些发虚,那些年贪墨的银子,够她买十座宅院了,要是真被翻出来......
\"夫人,您看这......\"绿萼捧着个紫檀木匣进来,里面是几支崭新的狼毫笔。
\"哪来的?\"柳氏皱眉。
\"是大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查账要用好笔。\"绿萼打开匣盖,露出里面雪白雪白的笔毫,\"还说......还说特意给您备了盒新印泥,怕旧的不灵光。\"
柳氏拿起一支笔,笔尖的毛软得像棉花,心里却打起了鼓。沈微婉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她看向那盒印泥,朱红色的膏体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突然想起昨晚账房先生说的话:\"夫人,那新配的钥匙不管用,怕是沈微婉早有防备......\"
\"哼,想算计我?\"柳氏猛地将笔摔在桌上,\"绿萼,去把我那套万年红印泥拿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算计谁!\"
巳时三刻,库房前的空地上摆开了两张花梨木桌。沈微婉穿着素白襦裙,端坐在主位上,老管家抱着账册站在一旁。柳氏则带着账房先生,大摇大摆地走来,身后跟着四个捧账本的丫鬟。
\"婉婉啊,\"柳氏坐下时故意把椅子弄得吱呀响,\"不是婶娘说你,这查账可是个精细活儿,你呀......\"
\"婶娘说的是。\"沈微婉打断她,将一本封面崭新的账册推过去,\"所以才请婶娘来主持大局。您看这本,是我新记的库房流水,劳烦您给掌掌眼。\"
柳氏接过账册,心里冷笑。新记的账能有什么问题?她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记着:\"三月初三,入库云锦十二匹,出库十五匹, deficit三匹\"。
\"嗯?\"柳氏眉头一皱,\"怎么还有 deficit?\"
\"是啊,\"沈微婉故作苦恼地托着腮,\"我怎么算都不对,还请婶娘教教我。\"
柳氏心里一动, deficit三匹?这不是跟她当年做的手脚一样吗?她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刚要圈出 deficit二字,却瞥见沈微婉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等,\"柳氏放下笔,\"我还是用自己的笔吧。\"她从袖袋里摸出支旧毛笔,沾了沾自带的万年红印泥,在 deficit二字旁边写下:\"经查,此三匹为柳氏借用,待还。\"写完得意地吹了吹墨迹,等着看沈微婉吃瘪的样子。
\"婶娘真是厉害!\"沈微婉拍手称赞,\"那麻烦您在这行字上盖个印,省得我回头忘了。\"
柳氏不疑有他,拿起自己的象牙印章,在落款处狠狠一按。抬起印章时,却发现印泥有些不对劲,颜色比平时深了些,还带着点淡淡的蓝光。
\"这印泥......\"柳氏心里咯噔一下。
\"婶娘的印泥真好看,\"沈微婉拿起账册,对着阳光一照,\"您看这颜色,红得发紫,还带点荧光呢!\"
\"荧光?\"柳氏猛地低头,只见自己按印章的手指上沾满了蓝色的粉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沾了萤火虫的翅膀!
\"哎呀婶娘,您手怎么了?\"沈微婉故作惊讶地指着她的手,\"怎么跟昨晚那偷辣椒面的贼似的,手上也会发光?\"
周围的下人们早就憋笑憋得肚子疼,此刻见柳氏手指上的荧光粉,再也忍不住,\"噗嗤\"声此起彼伏。账房先生看着柳氏手指上的蓝光,突然想起昨晚配钥匙时,锁匠手里那包会发光的辣椒面......
\"你......你们算计我!\"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想把手藏起来,却发现荧光粉越擦越多,连指甲缝里都是。
\"婶娘说什么呢,\"沈微婉放下账册,拿起老管家递来的真账本,\"我只是想请婶娘看看,这五年前借走的赤金步摇,什么时候能还?还有这十匹细布,到底做了多少件冬衣?\"
老管家适时地展开一张发放记录:\"启禀大小姐,五年前冬季,府里下人共领冬衣一百二十三件,用布一百二十匹,与库房出库记录吻合。但柳夫人账上记的十匹细布,并未出现在发放记录中。\"
柳氏看着眼前的真账本和发放记录,又看看自己发光的手指,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沈微婉根本不是要查账,而是要她自己把贪墨的证据盖在纸上!
\"我......我那十匹布是做了......做了......\"柳氏急得满头大汗,手指上的荧光粉在阳光下闪得更亮了。
\"做了什么?\"沈微婉逼近一步,眼里闪着寒光,\"是做了您房里的锦被,还是沈若柔身上的华服?\"
柳氏看着周围下人们鄙夷的目光,又看看沈微婉手里的真账本,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沈微婉看着瘫软在椅子上的柳氏,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她要让柳氏把吃进去的每一分钱,都连本带利地吐出来!而老管家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大小姐运筹帷幄的样子,眼里满是欣慰——将军在天有灵,将军府终于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