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李小姐,请站到这边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指了指墙上的身高刻度尺,\"后背贴紧标尺。\"
我默默站过去,余光瞥见护士在记录表上写下\"职业:民俗杂志记者\"。白炽灯下,我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像是久不见天日的尸体。
\"奇怪...\"医生调整着灯罩角度,\"这灯是不是坏了?\"
护士凑过来看:\"没有啊,挺亮的。\"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灯光照在我身上没有产生任何阴影。从山神庙回来后的第七天,我彻底失去了影子。
\"身高168cm,体重...\"医生皱眉看着电子秤,\"这秤是不是坏了?显示只有30公斤?\"
护士惊讶地打量我匀称的身材:\"不可能吧?\"
我平静地穿上外套。体重秤没坏,自从铜钱融入心脏,我的身体密度发生了诡异变化。最明显的是左手——看似正常,却能轻松捏弯不锈钢勺。
\"抽血检查吧。\"医生取出采血针。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我下意识绷紧肌肉。针管里抽出的不是鲜红血液,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表面还漂浮着细小的铜锈色颗粒。
\"这...!\"医生手一抖,针管掉在地上。黑色血珠溅到瓷砖上,竟像活物般蠕动着爬回我的脚边,顺着裤管钻了进去。
我抓起病历本快步离开,身后传来护士的尖叫:\"监控里怎么没有她?!\"
走出医院大门,六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脸上,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掏出墨镜戴上——现在我的瞳孔在强光下会变成山魈爷那样的竖瞳。
手机震动起来,是孙小梅发来的消息:\"七七,老宅出事了。铜钱...铜钱在墙上显形了。\"
我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突然脸色煞白——镜子里空空如也,根本照不出后座有人。
\"去、去哪儿?\"他声音发抖。
\"红旗林场。\"我压低声音,\"开快点。\"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收音机里播放着午间新闻:\"...近日多地发生离奇命案,死者均呈现血液凝固特征,身边发现清代铜钱...\"
司机紧张地调大了音量。
\"...专家提醒,近期切勿收藏来路不明的古钱币...\"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胸腔里十枚铜钱的脉动。它们已经和心肌长在一起,每次跳动都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最中央那枚母亲的铜钱最为活跃,像是有独立生命般不时轻轻震颤。
\"姑娘,你...你是林场的人?\"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发紧。
我微微抬眼。
后视镜里,我的倒影终于出现了,却是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模样,正对着司机咧嘴笑——那是姐姐的脸。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猛踩刹车,脸色惨白地指着空荡荡的后座:\"下、下车!我不拉了!\"
我默默付钱离开。后视镜里,穿藏蓝棉袄的姥姥正坐在副驾驶位,朝我挥手告别。
孙小梅在老宅门口等我。她脖子上铜钱形状的血管纹路更加明显了,左眼在阳光下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
\"从昨晚开始的。\"她带我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先是西屋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铜钱...\"
老宅西墙触目惊心。原本斑驳的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嵌着的铜钱——成百上千枚,排列成诡异的同心圆图案。最中央是十枚格外大的铜钱,正对应我体内那十枚的位置。
\"我查了县志。\"孙小梅递给我一本发黄的小册子,\"这房子是你姥姥1953年亲手建的,当时请的工匠全都...\"
\"暴毙而亡。\"我接上她的话,手指抚过铜钱墙。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那些铜钱在与我体内的产生共鸣。
翻开县志,一段用红笔圈出的记载格外刺眼:\"1953年冬,红旗林场突发离奇命案,七名工匠夜半惨叫而死,尸身布满铜钱状淤青...\"
院里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一片树叶飘落,在空中突然燃烧起来,化作灰烬拼成一个日期:甲子年冬月廿三。
\"是下一个轮回。\"孙小梅的左眼流出灰白色的黏液,\"你母亲笔记里提到的...\"
我猛地转身,铜钱墙最中央的那枚突然脱落,滚到我脚边。拾起的瞬间,大量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大雪封山的夜晚。姥姥跪在铜钱墙前,将一枚枚铜钱按进刚砌好的墙里。她身后站着七个目光呆滞的工匠,每人脖子上都套着铜钱串...
\"这不是镇压。\"我捏碎那枚铜钱,黑血顺着指缝滴落,\"是饲养。\"
铜钱碎屑落地生根,迅速长出细密的黑色菌丝。这些菌丝像有意识般爬向铜钱墙,将脱落的位置重新填补完整。
孙小梅突然捂住左眼惨叫起来。她的指缝间渗出灰白色液体,落地后凝结成小小的铜钱形状。
\"它来了...\"她颤抖着指向我身后,\"山魈爷的...另一部分...\"
院墙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形正缓缓站起。它有着赵永吉的轮廓,身体却是由无数蠕动的铜钱构成,每枚铜钱中央都有一只血红的眼睛。
\"七七...\"它的声音像是千百个铜钱碰撞的声响,\"时辰到了...\"
我护在孙小梅身前,胸口铜钱剧烈震动。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铜钱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铜钱人形突然散开,化作漫天飞舞的铜钱暴雨。每一枚都在空中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其中三枚特别大的直取我面门——
\"锵!\"
三声脆响,我的左手自动格挡,黑色指甲与铜钱相撞迸出火花。那些铜钱被弹开后悬停在空中,组成一个箭头指向地下。
\"它要我们下去。\"孙小梅的左眼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地窖...山神庙的地窖连通到这里...\"
一阵刺骨的阴风刮过,铜钱墙轰然倒塌,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能听到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我捡起一枚滚到脚边的铜钱,上面的年号让我浑身发冷——\"同治通宝\"。这正是母亲笔记里提到的,第一个锁魂人使用的铜钱。
\"六十年一轮回。\"铜钱人形的声音从地洞深处传来,\"这次...轮到你了...\"
双魈归一
地洞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液体,每走一步都像在逆流而上。孙小梅跟在我身后,她的左眼成了唯一的光源,泛着幽绿的磷光。
\"这根本不是地窖...\"她声音发颤,\"是墓道...\"
墙壁上密密麻麻嵌着铜钱,排列方式与老宅的铜钱墙一模一样。越往里走,铜钱的年代越久远,从民国、清末一直到...
\"道光通宝。\"我停在一枚特别大的铜钱前,它被八根铁钉钉在墙上,表面布满黑色血渍,\"第一个锁魂人...\"
铜钱突然剧烈震动,铁钉一颗颗崩飞。一道裂痕出现在表面,里面渗出粘稠的黑血。无数记忆碎片顺着这滴血涌入我的脑海:
道光年间的山神庙。穿旗装的双胞胎被绑在祭坛上,姐姐已经断气,妹妹胸口嵌着这枚铜钱。穿官服的男人(县令?)手持铜钱剑,正将什么东西逼入妹妹体内...
\"啊!\"孙小梅突然抱住头跪倒在地。她的左眼瞳孔分裂成两个,声音也变成双重叠加:\"找到了...另一个容器...\"
墓道深处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一股腐臭的狂风呼啸而来,吹得墙上铜钱叮当作响。我胸口的十枚铜钱同时凸起,像是要挣脱皮肉的束缚。
\"它醒了...\"孙小梅(姐姐)用双重声音说,\"山魈爷的另一半...\"
前方出现一个圆形石室,正是山神庙地下的放大版。三口黑棺呈三角形摆放,但这次棺盖全部封死,每口棺材上都压着不同年代的铜钱:
第一口压着\"道光通宝\"——第一个锁魂人。
第二口压着\"光绪通宝\"——姥姥那代。
第三口...\"1993\"年的硬币,母亲准备的。
\"三口棺材三个时代...\"我数着心跳,铜钱随着脉搏起伏,\"但为什么是...\"
孙小梅(姐姐)突然扑向第三口棺材:\"不对!这里面不是衣服!\"
我们合力推开棺盖。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棺材里躺着一具新鲜的女尸,穿着1993年款式的衣服,脖子上缠着铜钱串。
\"这是...?\"我扳过尸体肩膀,看到脸的瞬间如遭雷击。
是母亲。不是记忆中疯癫的样子,而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尸体保存得异常完好,仿佛刚刚死去。更可怕的是,她的胸口也有十枚铜钱的凸起痕迹。
\"她把自己做成了容器...\"孙小梅(姐姐)颤抖着解开母亲衣领,露出锁骨位置——那里刻着\"甲子\"二字,\"为了拖延时间...等到你长大...\"
另外两口棺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压棺的铜钱一颗颗弹起,棺盖被看不见的力量缓缓推开...
第一口棺材里是具穿着清代旗装的干尸,胸口嵌满铜钱;第二口是姥姥的尸体,同样保存完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指缝间缠着铜钱串。
\"三代锁魂人...\"我忽然明白过来,\"对应三个甲子年...\"
母亲尸体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铜黄色,没有眼白。嘴巴机械地开合,发出铜钱碰撞的声音:
\"双...魈...归...一...\"
石室顶部开始掉落土块。三口棺材同时冒出黑烟,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铜钱形状。铜钱中央的方孔里,缓缓探出一只长满白毛的爪子...
\"它要出来了!\"孙小梅(姐姐)尖叫。她的左眼流出血泪,在地上凝结成铜钱形状,\"必须完成仪式!\"
我看向母亲的尸体,她僵硬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需要我的铜钱。
利爪刺入胸膛的剧痛让我跪倒在地。十枚沾血的铜钱被硬生生挖出,悬浮在空中。母亲的尸体也自动裂开胸口,十枚更古老的铜钱飞出...
二十枚铜钱在空中组成双环结构,开始疯狂旋转。铜钱中心的方孔越来越大,那只白毛爪子已经伸到肘部...
\"快念!\"孙小梅(姐姐)递给我一张从母亲手里找到的黄纸,\"锁魂咒!\"
纸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双魈归一,永镇黄泉...\"
我刚念完第一句,二十枚铜钱就同时发出刺目的红光。胸口的伤口自动愈合,但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新的铜钱正在生成。
白毛爪子突然暴长,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迅速长出一层白毛...
\"继续念!\"孙小梅(姐姐)扑上来抓住那只爪子,她的左眼开始融化,灰白色液体滴在爪子上发出腐蚀的声响。
\"...铜钱为牢,心血为钥...\"我强忍剧痛继续念咒。铜钱旋转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形成一道金色光幕。
爪子突然松开我,转而掐住孙小梅(姐姐)的脖子。她的皮肤迅速干瘪下去,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
\"最后一句!\"她嘶哑地喊道。
\"...六十年后,再续前缘!\"
金光爆闪。二十枚铜钱同时嵌入那只爪子,将它硬生生压回铜钱方孔。三口棺材的盖子全部飞起,将黑烟牢牢封住。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铜钱环轰然炸裂。其中十枚飞回我体内,另外十枚则分别嵌入孙小梅和母亲的尸体...
寂静。
孙小梅瘫软在地,左眼变成了铜钱形状的空洞。母亲的尸体重新闭上眼睛,但嘴角似乎带着微笑。
我颤抖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影子回来了——却是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正常,另一个长着山魈爷的爪子。
收音机突然自动打开,播放着三十年前的天气预报:\"...明日大雪,红旗林场一带将有暴风雪...\"
窗外,六月的晴空开始飘雪。第一片雪花落在手背上,融化成一个微型铜钱图案。
\"还没结束...\"孙小梅虚弱地指着自己空洞的左眼,\"它给我看了...下一个甲子年...\"
她的右眼瞳孔里,倒映出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姐姐的残魂已经完全与她融合。而在更深处,隐约可见一个由铜钱组成的巨大身影正在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