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串烫得我胸口发疼。
我站在后山矿洞前,看着那个被撕裂的洞口。泥土里嵌着的白骨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是有人把整座山的骸骨都挖了出来。风从洞口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无数个孩子在哭。
\"七斤哥。\"
囡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她白大褂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左腿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琥珀色,和当年那只大马猴一模一样。
\"它们要出来了。\"她指向洞口,手指微微发抖,\"山醒了,那些被埋了二十年的东西......\"
洞深处传来\"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磨牙。我脖子上的铜钱串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烫得我几乎要叫出声。
\"拿着这个。\"囡囡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铜匣子,上面刻满了古怪的符文,\"李三爷留下的。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按匣子上的顺序转动符文。\"
我刚接过铜匣,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洞口处的泥土簌簌落下,露出更多白骨。最骇人的是,那些骨头表面都长着一层蓝黑色的霉菌,像极了腐烂的蓝莓。
\"来了!\"囡囡猛地推了我一把。
洞口喷出一股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细长的影子在蠕动。黑雾凝聚成七个人形,最小的那个不过三四岁,蹒跚着向我们走来。
\"姐姐......\"它伸出半透明的小手,\"疼......\"
我这才看清,这些孩子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最大的那个男孩少了半边脑袋,另一个女孩的胸口有个血洞。他们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和囡囡现在戴着的一模一样。
\"别怕,\"囡囡轻声说,\"他们是来帮忙的。\"
七个孩子手拉手围住洞口,开始唱那首熟悉的童谣:\"囡囡乖,囡囡俏......\"歌声中,黑雾渐渐凝聚成团,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只卡车大小的怪物。形似猿猴但浑身长满鳞片,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张血盆大口。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震得我耳膜生疼。
\"矿精,\"囡囡的声音发抖,\"靠吃怨气长大的......\"
怪物猛地扑来,带起的腥风差点把我掀翻。我手忙脚乱地转动铜匣上的符文,每转一格,铜钱串就烫一分。转到第三格时,七个孩子的身影开始模糊,最小的那个已经快消散了。
\"快!\"囡囡跪倒在地,腹部的衣服突然渗出血迹,\"按顺序转!\"
我咬着牙继续转动符文。第五格时,铜匣发出刺眼的蓝光,照在怪物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块按在皮肉上。怪物惨叫着后退,却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是那七个孩子用身体组成的结界!
转到最后一格时,怪物已经疯狂地撞击着结界。最大的那个男孩身影越来越淡,却依然死死挡在最前面。
\"砰!\"
一声枪响。怪物左眼插着支桃木箭,黑血喷涌而出。我转头看去,山坡上站着个穿蓝布褂的身影,正拉弓搭箭——
是李三爷?不,不对。这人年轻许多,而且......我瞪大眼睛,他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接着!\"
年轻人扔来个布包。我接住一看,是七颗桃木刻的猴子头,每颗嘴里都叼着枚铜钱。
囡囡已经瘫倒在地,腹部的伤口里竟然钻出蓝莓藤,缠住她的四肢。七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突然跑过来,把红头绳系在我手腕上:\"哥哥,帮帮姐姐......\"
我福至心灵,将七颗桃木头按北斗七星方位摆在洞口,每摆一颗就喊一个名字:\"阿玲、小梅、建国......\"这是照片背面写的七个孩子的名字!
最后一颗摆下时,整座山都安静了。怪物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年轻人走过来,将一支桃木箭插在七星阵中央。
\"二十年前就该做的法事,\"他声音沙哑,\"今天终于成了。\"
囡囡身上的蓝莓藤开始枯萎,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七个孩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七道蓝光钻入洞口。
年轻人摘下草帽,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竟是当年那个油头开发商的儿子!他少了根小指的左手上,戴着枚刻有\"山\"字的铜戒指。
\"我爸造的孽,\"他苦笑着指向洞口,\"我得用一辈子来还。\"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洞口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个浅坑,里面长满蓝莓苗。囡囡的伤奇迹般痊愈了,只是头发白了一绺,像戴了条银发带。
年轻人自称叫李念山,是李三爷的孙子。当年他父亲盗挖矿脉触怒了\"山灵\",是李三爷以命换命才保住他一条小指。
\"矿精只是睡着了,\"他望着郁郁葱葱的后山,\"等怨气散尽才会真正离开。\"
囡囡从药箱里取出最后那管蓝色药剂,注入地上的蓝莓丛。嫩绿的枝条立刻开出白色小花,转眼又结出蓝莓,比往常任何一季都要饱满。
蓝莓的汁液在我舌尖爆开,甜中带着一丝铁锈味。我猛地睁大眼睛,看见李念山正把铜匣子埋进蓝莓丛下的泥土里。
\"这是新的'山眼'。\"他拍实泥土,手指上的铜戒指闪着微光,\"能保村子百年平安。\"
囡囡的白大褂在晨风中轻轻摆动,那缕银发格外刺眼。她蹲下身,从药箱取出一把手术刀,在自己掌心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蓝莓丛根部,那些果实瞬间变得更加饱满,表面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以血养山。\"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沧桑,\"这是山医的宿命。\"
远处传来鸡鸣声。李念山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裤腿:\"我得走了,西边的矿山最近也不太平。\"他递给我一枚刻着\"守\"字的铜钱,\"你已经是真正的守村人了。\"
我接过铜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蓝莓丛开始疯长,藤蔓缠绕上我的手臂,叶片上的脉络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恍惚间,我看见每颗蓝莓里都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七斤哥!\"
囡囡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蓝莓丛恢复了正常,只有我掌心的铜钱在微微发烫。
三天后,村里来了个考察队。
带队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自称是省民俗研究所的教授。她直接找到村委会,说要采集后山的植物样本。
\"听说这里有种特殊蓝莓?\"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刘铁柱搓着手迎上去:\"领导您可算来对了!我们村的蓝莓......\"
我站在人群外围,脖子上的铜钱串突然变得冰凉。那女教授转头看向我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瞳孔里闪过一丝黄光——和矿精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当天夜里,我被蓝莓丛的沙沙声惊醒。推开门,看见七个模糊的小身影正围着蓝莓丛转圈。领头的那个抬起头,月光下分明是小时候的囡囡!
\"哥哥,\"她递给我一个布包,\"藏好。\"
布包里是七颗蓝莓种子,每颗都泛着金属光泽。我刚接过布包,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孩子们立刻散开,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女教授带着人直奔后山。我悄悄跟上去,看见他们在曾经的矿洞位置架设仪器。那些仪器上印着\"长青生物科技\"的logo,根本不是研究所的设备。
\"就是这里!\"女教授兴奋地指着探测器上跳动的数字,\"辐射值超标三十倍!那些蓝莓果然发生了变异!\"
我转身就往回跑,铜钱串烫得胸口生疼。刚跑到村口,就看见囡囡背着药箱站在路边,脚边蹲着已经长得像小牛那么大的小黑。
\"他们要挖山。\"我气喘吁吁地说。
囡囡的琥珀色眼睛暗了暗:\"矿精会被吵醒的。\"
我们赶到蓝莓丛时,女教授的人已经开始挖土。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挖,铲子总是碰不到那个铜匣子——泥土像有生命般自动填补着坑洞。
\"用这个!\"女教授从车里取出一个金属箱,里面装着注射器和几管红色液体。
就在她要往土里注射时,小黑突然咆哮着冲过去,一巴掌拍飞了金属箱。红色液体洒在地上,\"嗤\"地冒起白烟,泥土瞬间变得焦黑。
\"该死的畜生!\"女教授尖叫着掏出一把手枪。
枪响的瞬间,囡囡扑了过去。子弹击中她的肩膀,溅出的却不是血,而是蓝色的浆液!女教授惊恐地后退,眼镜掉在地上:\"你、你不是人......\"
囡囡的白大褂开始蠕动,无数蓝莓藤从伤口处钻出。她的皮肤渐渐变成树皮般的质地,头发化作藤蔓,整个人变成了一株人形蓝莓丛!
\"山医守山。\"她的声音变得空灵,\"以身为祭,以血为引......\"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女教授的人四散奔逃,她却站在原地,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终于......出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后山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黑雾喷涌而出,雾中那只卡车大小的矿精仰天长啸。但这次它身上布满了发光的蓝色纹路,像是被什么力量束缚着。
囡囡——或者说那株人形蓝莓——伸展着枝条走向矿精。七个孩子的身影再次出现,手拉手围成一圈。最小的那个朝我招手:\"哥哥,种子......\"
我这才想起那包蓝莓种子。刚掏出来,种子就自动飞向囡囡,嵌入她的枝条。刹那间,耀眼的蓝光爆发,整个后山都被照亮。
女教授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她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鳞片般的组织。原来她根本不是人,而是矿精的一部分!
\"以山为躯,以灵为种。\"李念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手持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满符文,\"七斤,现在是时候了!\"
我下意识摸向胸口的铜钱串,发现七枚铜钱已经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李念山将桃木剑抛给我:\"守村人的责任——封山!\"
桃木剑入手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爷爷年轻时参与祭祀的场景、李三爷封印矿精的仪式、阿玲被拖进矿洞的最后一刻......我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剑尖指向矿精,七个孩子的身影立刻融入剑身。我纵身跃起,一剑刺入矿精额头的蓝色纹路——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矿精四分五裂。每个碎片落地都化作一株蓝莓,转眼间漫山遍野都是蓝莓丛。女教授的身体开始崩解,她怨毒地瞪着我:\"你以为结束了吗?山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的身体最终化为一滩黑水,渗入地下。蓝莓丛中,囡囡的身影重新凝聚,但变得更加透明。七个孩子围在她身边,最小的那个朝我挥手告别。
\"七斤哥,\"囡囡的声音轻得像风,\"山医一脉不会断绝......\"
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最终与蓝莓丛融为一体。只有那缕银发化作一朵小花,飘落在我掌心。
李念山拍拍我的肩膀:\"她成了新的山眼。\"
远处,第一缕阳光照在后山上。无数蓝莓在晨光中摇曳,像是一片蓝色的海洋。我握紧手中的银花,知道这就是守村人的宿命——见证,铭记,然后继续守护。
\"吃吧,\"她摘下一把递给我,\"阿玲姐种的。\"
蓝莓入口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七个孩子在阳光下奔跑,阿玲穿着红棉袄冲我挥手,她怀里的小黑猴已经长成大马猴,却温顺得像只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