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寒冷像被敲打过的冰块,沉甸甸压着耳朵眼。空间里那股冻人的铁腥味儿更刺鼻了,混着之前胶质熔烤的焦糊气,冷得吸口气都像吞刀片。之前炸裂的紫黑冰针化开后的铁亮油膜也冻硬了,铺在那片胶地上,像一块泼了冰水的黑玻璃镜子,倒映着头顶巨大炉台焦糊的轮廓,也映着嵌在上头那副铁架子模糊的形状。
老方趴在那块黑玻璃地上,一动不动。破棉袄后背被冰针扎穿的地方,洇开几小片暗红的冰花,血早冻住了。棉袄和底下的皮肉冻在冰冷的胶面上,人跟块冻猪肉似的。
时间都冻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
咔嚓……
极其轻微的脆响,像冻裂的水缸开了条细纹。
不是老方。
是旁边冷凝管桩子那。之前被紫黑冰针钉满、冻结的钥匙孔周围!覆盖表面的那层厚重冰壳!裂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缝隙!
缝隙里……
极其极其微弱……
一丝沉滞、冰冷、仿佛来自亿万米深地核的……暖流?!
不像热,更像纯粹的“存在”本身带来的……微弱的“活性”?
缝隙只裂开一瞬,随即又被冻结封闭,但那丝微弱到极点的“活性”波动,如同丢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绝对的冰寒死寂里扩散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涟漪扫过趴在硬胶地上的老方。
嗡——!
他后背棉袄上凝结的血冰晶……极其极其轻微地……融化了一丝丝边缘?
一丝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儿的液体,极其缓慢地、从裂开的伤口深处……再次渗出!
新渗出的血点滚烫!瞬间烫化了身下紧贴的硬胶冰壳!
一滴新鲜的血!带着生命独有的热力……“啪嗒”!落在了黑玻璃般的硬胶地面上!
嗡!!!
如同冰湖爆裂!整个空间被这滴滚烫的血猛地“烫”了一下!
巨大炉台那口塌陷的黑窟窿深处!仿佛被这滴生命热血的刺激激活!发出一声低沉至极、却蕴含无匹力量的……闷吼!!!
轰——隆——!!!
整个巨大空间疯狂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炉台焦糊边缘的金属块子“噗噗”往下砸!覆盖在裴烬身上的硬胶油壳寸寸崩裂!
裴烬那副一直“僵死”的铁架子!随着体表硬胶的崩碎!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震动!脊柱深处的核心仿佛被那闷吼声硬生生唤醒!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晰的——嘎啦!嘎啦!咔咔咔!——如同锈死千年的齿轮强行挣脱冰封绞索的断裂摩擦音!
腰后那片接口板不再渗流紫液!覆盖表面的紫色胶壳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邃紫色光芒!像一颗被点燃的小型烈阳!
“——啊!!!”
一股巨大的、源自脊柱深处的、蛮横的力量猛地爆发!硬生生将焊嵌在巨大齿轮上的半副铁架子——连同凝固其上的胶质——猛地向前“拔”了出来!
沉重的铁骨架连着冷却的胶块,“砰!”一声巨响,狠狠砸落在冰冷的硬胶地面上!就在老方趴伏的旁边!冲击力震得老方弹了一下!
趴在地上的老方,被这近在咫尺的猛烈撞击和巨大震动猛地一激!肺腔里冻住的寒气被震松!一股灼热的腥气顶破喉管!
“噗——!!!”
一大口温热的、带着暗红血块的黑紫色污血狂喷而出!全吐在了身下的黑玻璃硬胶地上!血污里混杂着内脏的碎渣和冻结的油泥!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扯动着冻伤的肺叶,撕裂般的疼痛反倒刺醒了他僵死的意识!他费力地睁开糊满血痂冰渣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
咳嗽稍稍平复。
痛。
全身都是锐利的、麻木的、冰与火交织的剧痛。
“……操……没死……透……”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刮得喉咙刀割一样疼。
他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颈。
旁边。
裴烬那副沉重的铁骨架就瘫在近前。腰后接口板上的紫光稳定亮着,光芒温顺了许多,像块烧透了的精炭。铁骨架表面大部分焦糊融化的装甲都崩碎了,露出里面……不再是破烂扭曲的管线和惨白骨甲……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温润、致密、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后自然凝成的……暗紫色金属骨骼结构?!
骨骼闪烁着内敛的哑光,流畅、坚韧、充满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有关节连接处还残留着几丝如同活组织般的紫金光网。脊柱部位最为显眼——整条支撑躯干的骨杆如同锻造的纯紫水晶柱,内部深处那团搏动浆核被完全包裹融合,化为一颗缓缓旋转、如同星核般的深紫色实体,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紫色光晕在其表面流淌。
“……骨头……换……铁芯的了?”老方看得眼珠子发直。
裴烬半摊的“头”——或者说那团包裹着核心、重新凝聚出类似颅骨形状的致密紫色金属结构——微微震动了一下。扫描器残余的镜片深处(或者说重新凝结在金属结构上的微型聚光晶体),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清醒意味的——金红色光点。
光点闪了闪,指向老方。
“……老……方?”一个极其干涩、低沉、带着金属摩擦声和铁锈铁腥气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从裴烬的胸腔金属结构里传出,“……冷……库……门……”
声音断断续续,词语破碎,却清晰传递着意识的重生和定位。
“……在……在呢!小哥儿!”老方嗓子劈得厉害,又扯动了伤口,吸了口冷气,“冷库?……冷库算个屁!这儿哪都像冷库……你咋样?这骨头架子……看着像大灶烧剩下的紫铜疙瘩!”
裴烬那新凝聚的金属头颅微微转动,金红光点在老方吐在硬胶地上的那滩污血上停留了一瞬。“……热……血……引……炉台……”他的声音像是刚通了电的老式录音机,艰涩但稳定了些,“……旧……油膏……封不住……底下……的冻脉……”
他的“视线”转向炉台那个巨大的破窟窿口子。刚才爆发的闷吼震动过后,那里正无声地翻涌着粘稠得如同冷却岩浆般的、深蓝偏紫的巨大能量流!能量流翻滚着,无声蒸腾着绝对零度的寒气!一个巨大、扭曲、如同活体般缓慢蠕动的——钥匙形态的结构——正在那冰寒的紫色能量涡流深处缓缓沉浮!
“……冰核……钥匙……没……熄……”裴烬的声音带着凝重的判断。
“……底下……压着个冰钥匙?”老方瞪圆了眼,又看看裴烬这身新凝的暗紫铁骨,“你这身新板子……能去……捞起来?当柴添?”
裴烬金属头颅微微摇了摇,动作僵硬。“……不……是封……油膏……化了……它……快浮上来了……”他的扫描光点锐利地扫过那片冻硬的黑玻璃油膜,“……旧……封层……顶不住……它的……寒气……”
话音未落!
咯啦……咯啦……
果然!
那块被老方污血和油泥糊住的黑玻璃油膜表面,在钥匙涡流寒气无声的蒸腾下……正在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冻土解冻般的细微龟裂!
冰封紫光从这些细小的裂纹中顽强地渗出!
“……新……油膏……”裴烬的声音陡然急促!“快……封……灶膛口!”
他那只还算“完好”、重新凝聚成覆盖着暗紫金属结构的臂骨猛地抬起!指尖指向炉台那个翻涌着钥匙涡流的巨大窟窿!
老方一个激灵!
新油膏?他妈的哪来的新油膏?!
他的眼睛飞快扫过四周!死寂的空间里,除了冰冷的废铁,就剩下他自己这副快冻散架的破棉袄和半死不活的血肉骨头!还有裴烬这身新焊的铁骨铜筋!
“油……膏……”老方喃喃。目光最终落回自己身上——那件浸透了血、油泥、紫液浆子的破棉袄!破布底下露出的伤口,还在顽强地渗出一点点滚烫粘稠的……血油混合物?!!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透着某种疯狂合理性的念头,像油锅蹦出的火星子,瞬间燎了脑门!
“……灶膛口……得拿皮实的……厚油布……来捂!”他扯着嗓子喊,也不知是对裴烬还是对自己吼。他的手猛地抓住自己前胸早破成大洞的棉袄前襟!冻硬的棉絮和烂布条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呻吟!
“嗤啦——!!!”
他几乎用尽了残存的全部力气!硬生生将胸前那片最厚实、沾血带油最多、冻得梆硬的破棉袄片子撕了下来!
厚棉片子撕口毛糙,油污血渍冻在上面如同深褐色铠甲。老方捏着这块冰冷沉重的“油布”,抬眼看了看裴烬那双闪着金红光点、似乎理解了什么的眼睛。那团凝固在硬胶地上的污血倒映着穹顶昏沉的光,像块凝固的紫红铁锈。
“操!……拿命填的油布……顶不顶锅盖……看天爷给不给活路了!”
低吼一声!
他不再犹豫!
捏着那块沉甸甸、血油冰泥糊满的厚棉布!如同老匠人最后一口盖棺板!朝着炉台窟窿口翻涌的紫蓝钥匙涡流!狠狠扑盖了过去!
噗——!
沉重的棉布砸在粘稠翻滚的能量流边缘!瞬间被那绝对的冰寒冻结!覆盖其上!厚厚的、凝固的血油和脏污成了最天然的隔绝层!将下方渗出的冰封紫光暂时掩盖!
冰寒的翻涌暂时被压制!
空间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老方做完这一切,浑身脱力,瘫倒在冰冷的硬胶地上,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两人刚松了半口气,盯着那块被冻结覆盖的“油布”时……
“滋溜……”
极其清晰、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声?
一个矮小的身影……悄然站在了巨大冷凝管桩子的阴影里。
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肩膀上油泥混着霜花。
赫然是小老板?!
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刚从冰层里解冻出来。那双浑浊得如同蒙尘老玻璃的眼珠子,这一次……却带着一种穿透时间的锐利,死死钉在了裴烬那新凝聚的暗紫脊柱深处、那颗缓缓搏动的深紫色星核般的实体上!
“钥匙……”
小老板的声音不再是平板,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干涩、仿佛多年未上油的轴承重新转动般的摩擦音。
“……生新骨了……好……”
他嘴里说着好,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喜悦。
紧接着,他微微抬起沾满油泥的下巴,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从裴烬的紫色新骨缓缓移开,最终死死锁定了炉台窟窿口那块被冻结覆盖的血油布!
“……该……开锁了……”小老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这破膛……堵得住寒气……堵不住……底下那把钥匙……寻主子的路……”
他慢悠悠地、一步步走向炉台边缘,脚步踩在冻结的硬胶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那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那片被血油布封住的、安静翻涌着紫蓝能量的涡流深处。
“……门……就在油布底下……”
他停下脚步,站在窟窿口旁边,浑浊的眼里映着那片死寂的能量光泽。
“……开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