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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轮轨摩擦的声音突然就停了,这时候顾承砚正用拇指轻轻摸着苏若雪掌心车票的边儿。

那伪造的钢印在他俩握着的手指缝里硌出了红印子,就像一根小细针在扎着神经一样。

这钢印可是他们昨儿晚上在餐车发现可疑男人的时候,苏若雪用银簪挑开皮箱搭扣得来的“战果”。

“顾承砚!”刀疤男扯着嗓子喊,那喊声里还夹杂着刺刀碰撞的声响。

他一脚踹开第一节车厢的铁门,拿着南部式手枪的枪口在车窗上扫来扫去,喊道:“大日本宪兵队奉命来抓扰乱金融秩序的嫌疑人!”二十多个宪兵像扇子一样围了过来,他们的皮靴从月台上的梧桐树叶上碾过去,那些碎叶子就在刺刀尖上打转儿。

苏若雪的指尖在顾承砚手心里抖了一下。

顾承砚低下头,就看到了她眼底那复杂的情绪。

三年前在顾家祠堂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当时他喝得醉醺醺的,把供桌都给掀翻了,她却偷偷塞给他半块桂花糕,还说:“等你醒了,咱们再商量怎么救绸庄。”

这时候,她头发上的茉莉香包蹭到了他的手背,在这带着硝烟味儿的风里,那股甜香就像一根能定住魂儿的针。

“若雪,把茶包给我。”顾承砚小声地说。

苏若雪马上就解下了腰间的蓝布小包,这可是她今天早上亲手缝的,里面的暗袋还藏着南京财政部专员的亲笔信。

顾承砚捏着信件的手指在裤缝上擦了擦,推开车厢门的时候,晨雾就飘了进来,把他西装的前襟都给弄湿了。

“大岛队长。”他瞅着刀疤男左脸上那蜈蚣一样的疤,说道:“我可是奉南京财政部‘民族工业调研专员’的命令到北边来述职的。”那函件在晨风中被展开,朱红色的印鉴在宪兵的探照灯下红得像血似的,“你说我扰乱金融秩序?哼,你倒不如讲讲,昨天夜里是谁在列车通风管里装了带着樱花弹壳的炸弹?”

刀疤男的瞳孔一下子就缩紧了。

他的手紧紧按在枪套上,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可眼角的余光却瞧见苏若雪举着的“列车遇袭证明书”——中年观察员写的钢笔字特别有力,都能透过纸背了,就连“顾承砚先生舍身拆弹”这几个字都还带着墨渍呢,显然是刚写好不久的。

“顾先生。”刀疤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枪口就慢慢垂下去了,“上头只是说……”

“只是说要抓我?”顾承砚轻轻一笑,手指关节敲了敲函件,“那就麻烦大岛队长‘护送’我去财政部临时招待所吧。毕竟啊——”他的目光扫过月台上那些围观的旅客,声音也提高了些,“总不能让为了国家拆弹的专员,被当成乱党吧?”

人群里传出几声小声的惊呼。

有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头儿扯着大嗓门喊:“对啊!刚才那炸弹爆炸的动静我可都听到了!”苏若雪就势把证明书举得更高了,阳光透过那薄薄的纸张,观察员的私人印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刀疤男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得厉害,最后还是挥了挥手,那刺刀尖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条路。

招待所里的红木床板,睡得人后背可疼了。

顾承砚把被单一掀,嘿,还真就摸到了苏若雪藏起来的铜钥匙。

昨儿个在餐车的时候啊,苏若雪借着添茶的机会,偷偷地就把华通银行的账本副本塞到他西装衬里去了。

这时候,月光透过那贴着报纸的窗户照进来了。

就瞧见苏若雪正蹲在桌子前面,拿着火柴在烤那张伪造的车票,嘴里还说着:“这钢印是工部局的,不过油墨里好像掺了松节油,估计是日商‘松本洋行’的作坊弄出来的。”

顾承砚一边拆着茶包,一边把裹在层层棉纸里的微型胶卷给摊开,说道:“明天就开听证会了。他们肯定会说我没经过允许就冻结外资账户,还操纵舆论。”他手指在胶卷上那些小字上轻轻抚过,接着说:“华通银行给日商‘龟甲商事’走账的流水,每一笔可都盖着大岛组的担保章。”

苏若雪冷不丁地抬起头来。

她耳朵后面有个疤,在月光下面看着有点淡淡的粉色。

这个疤啊,还是三年前顾承砚喝醉了酒砸茶盏的时候,她扑过来给他挡着才落下的。

苏若雪从香包里翻出半张旧报纸,说:“我查过了。上个月《申报》上说松本洋行给难民捐了十箱药品,可是码头的卸货单上写的是‘工业用硝酸’,这和炸弹里的火药成分是一样的。”

顾承砚听了,手指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就想起拆弹的时候摸到的樱花弹壳,还有今天早上苏若雪在茶里撒的桂花。

那桂花的味道甜得有点过头了,可在这甜味的背后啊,是十七家绸庄的血书,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工业转移清单,那可是整个上海民族资本的希望。

顾承砚就给苏若雪把被弄乱的头发理了理,说:“睡吧。明天啊,该轮到他们慌神儿了。”财政部的听证会安排在二楼礼堂。

顾承砚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的时候,嚯,十二盏水晶灯那叫一个亮堂,刺得人眼睛生疼。

主位上有个胖官员,“啪”地一拍惊堂木,扯着嗓子就喊:“顾承砚,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啥罪?你竟敢私自冻结外资账户,还操纵舆论去影响金融市场……”

“操纵舆论?”顾承砚二话不说,把华通银行的账本“啪”地一下就拍到桌子上,大声质问:“周司长,那您给我说说,这三百万法币的流水,从华通银行流到龟甲商事,然后又进了宪兵队的军饷账户,这到底是谁在操纵?”说完,他拿出钢笔,在盖着“大岛组担保”的红章上特意画了个圈。

“还有冻结账户这事儿……”他从兜里摸出微型胶卷,递给记录员,“您瞅瞅,这就是松本洋行打着‘药品’的幌子走私硝酸的证据,我冻结的那可是买炸弹原料的钱。”

这一下,礼堂里的人都惊得倒抽凉气。

周司长那胖脸,一下子涨得跟猪肝似的,刚要拍桌子发火呢,顾承砚又把桌上的留声机给按开了。

一阵电流杂音之后,就传来一个刀疤男的声音:“龟甲的货走华通,担保费涨三成……”

“够了!”那刀疤男突然就冲了上来,枪套一下子就把茶盏给撞翻了。

顾承砚看着他那扭曲的脸,就想起昨儿夜里苏若雪烤车票的时候说的话:“松本洋行的老板,可是大岛队长的亲舅舅。”

“带顾先生下去休息。”周司长一边擦着汗,一边声音发颤地说,“这证词……这证词还得核实核实。”

顾承砚跟着宪兵出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苏若雪正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就站在窗户跟前打电话呢,阳光从她头发丝儿中间穿过去,照得她手里捏着的那份名单清清楚楚的——那可是“民族资本联合体”的联络簿,最上头写着荣氏纱厂、张记航运、吴记米行这些个名字。

楼梯间突然灌进来一股风,把她脚边的一张纸给卷起来了。

顾承砚眼睛微微一眯,瞅见是《申报》的头版稿子,上面写着“民族企业家顾承砚勇阻列车爆炸案”。

标题下头的钢笔字还没干,那墨水顺着纸的纹路慢慢流,就像一条快要醒过来的龙似的。

听证会礼堂里的水晶灯,在顾承砚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晃悠了一下。

周司长手里的惊堂木在半空中停了足足三秒,那红漆的表面都被他手心里的汗渍给弄出个模模糊糊的圆印子了。

台下记者席那边,镁光灯一下子就闪起来了。

有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记者,举着钢笔就大声问:“顾先生,您刚说的‘技术图纸’是啥玩意儿?”

顾承砚的手指头在桌子沿儿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这个时候,苏若雪应该正在走廊里跟荣氏纱厂通电话,张记航运的老板也正揣着账本往新闻发布会这边赶。

“就是松本洋行从江浙纺织厂偷偷运出去的染织机设计图。”顾承砚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那纸袋的封条上还沾着南京海关的火漆呢,“三天前我让人截住的那艘货轮里,除了硝酸,还有十七箱这样的图纸。”

礼堂后排传来了椅子被碰倒的声音。

顾承砚眼角余光突然瞧见,角落里有个穿着藏青长衫的男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人啊,可是华通银行的副行长,就在今天早上,还跟着周司长一块儿拍桌子骂他是“乱臣”。

这时候,就见那家伙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手指头紧紧地抠着椅背,那指节白得,就好像马上要断了似的。

顾承砚往前迈了小半步,他的影子一下子就罩住了周司长那油光锃亮的脑门,说道:“要是政府觉得我有罪,那我倒想问问,那些本来应该留在民族工业里的技术,还有那些本该用在民生上的钱,这责任该谁来担?”说完,他突然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一股冷劲儿,接着又说:“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搞一个‘战时工业保护委员会’。让民间的资本出人又出力,政府,就挂个名监督着。这样一来呢,既能挡住外敌的手,也能给各位大人落个‘护商’的好名声。”

周司长听了这话,喉结上下直动弹。

这时候,他身后的机要秘书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司长啊,外面的记者都往西边的小礼堂去了,说是荣老板要开新闻发布会……”

顾承砚的余光往窗外扫了一下。

透过那雕花的窗棂,能看到苏若雪正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下台阶。

这老头儿,是苏府的老交情了,就是大生纱厂的陈老爷子。

这时候就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个绸布包,鼓鼓囊囊的。

这里面装的啥?

那可是顾氏绸庄三年前被日本商人压价的时候,十七家小作坊凑起来的血书。

顾承砚的语气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对周司长说:“司长,您瞧瞧,民间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礼堂里的挂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的时候,周司长总算是一边擦着汗,一边挥了挥手说:“散会吧!证词呢,明天再核对。”他站起身来,还踉跄了两下,扶着椅背小声讲:“顾先生,你先别走啊,楼上有位先生想要见你。”

顶楼的办公室里弥漫着陈年老茶的那种苦香味儿。

顾承砚推开门的时候,就瞧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老头儿背对着窗户站在那儿。

这老头儿手里捏着一份《申报》的样稿,那标题“民族企业家勇阻列车爆炸案”的字墨都还没干。

“顾少东家。”老头儿一转身,眉毛就像刀一样立着,原来是财政部次长陈济民。

他说道:“你又是截货轮,又是冻结账户的,就连新闻发布会的时间都算得那么准,可真是有一套。”说着就把报纸拍到桌子上,“但是上面的人,想让你表个态,和租界那些个‘朋友’,彻底断干净。”

顾承砚的手指头在裤缝那儿蹭了几下。

他就想起昨天晚上苏若雪烤车票的时候,在松节油的味儿里翻出来的船票存根,那可是大岛队长的亲舅舅的,本来今天早上要搭着“神户丸”回日本的。

“陈次长。”顾承砚弯腰把地上的报纸捡起来,“松本洋行的货轮被海关给扣下了,大岛组的担保章也在法庭备了案了,就连他们买通的那些个小报记者……”他抬起眼睛笑了笑,“今天早上我在招待所的窗台那儿,看到三个穿着黑风衣的人往码头跑,结果被巡捕房以‘扰乱治安’的罪名给带走了。”

陈济民的眼神在顾承砚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好啊,你这可真是让他们‘永远回不了上海’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封皮上印着“绝密”俩字儿。

“这是你的《战时工业迁移方案》草案,我让人改了两处。”他把钢笔推过来,“签了吧,明天我亲自送到委座那儿去。”

顾承砚的笔尖停在纸页上头,还没落下去,就听到窗外电报机“滴滴”响得清脆。

招待所的茶房端着个铜盘推门进来了:“顾先生,南京电报局送来的急件。”

那封蜡是少见的靛蓝色。

顾承砚撕开的时候,苏若雪的茉莉香包从信封里掉出来了——她老是说这是“双重保险”。

把薄得像蝉翼似的纸页展开,一行小字在月光下透着冷光:“凤凰计划,全面启动。”

他用指腹摸过最后一个字,就想起今天早上苏若雪塞给他的联络簿,最底下压着一张地图,从上海到武汉的长江航线,还有从苏州到长沙的铁路线,都用红笔标得满满当当的。

窗外的梧桐叶子沙沙地响,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还夹杂着报童的吆喝:“号外!顾氏绸庄联合十七家厂商保工业!”

陈济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冒出来:“凤凰计划?”

顾承砚把电报折成小方块,塞到西装内袋最里面那层。

那儿还放着苏若雪早上塞的桂花糖,甜甜的香味和茉莉香混在一起,就像一小团火似的。

“不过就是几个老伙计之间的暗号罢了。”他一转身,窗外的月光就照到了脸上,把那轮廓照得棱角分明的,“陈次长啊,您看这迁移方案……”

陈济民瞅着他眼睛里闪烁的光亮,冷不丁就想起了二十年前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那些抱着图纸在工厂里来回跑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笑,把钢笔往跟前推了推:“签了吧。等你回上海的时候,可别忘了把苏州的纺织厂名单也一块儿带上。”

大晚上的,招待所里顾承砚就着煤油灯在看迁移方案。

苏若雪端着热粥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他正在“上海”这俩字旁边写了行小字:“苏州、无锡一块算进来。”

“凤凰计划?”她紧挨着他坐下,眼睛扫了下电报,“这是张记航运的暗语?”

“嗯。”顾承砚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凉,送到她嘴边,“他们的船已经在长江口等着了。”他眼睛看向窗外慢慢变亮的天,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方案上写着“武汉”的地方,“等这个方案一批下来……”

苏若雪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她耳朵后面那淡淡的粉色疤痕在晨光里看着暖乎乎的,就像一朵开在硝烟里的花似的。

“我让人把苏州织机的型号都给记下来了。”她从香包里拿出个小本子,“还有啊,陈老爷子说他老家的山洞能藏机器……”

顾承砚的手指就停在了“苏州”这俩字上头。

楼下传来报童新的叫卖声:“民族工业要搬走喽!得保住火种,抵御外敌啊!”他瞅着苏若雪眼睛里的光亮,冷不丁就想起三年前在顾家祠堂,她塞给自己的半块桂花糕。

想当初啊,那点甜就像苦日子里的糖块似的。

现在呢,这甜就如同火种里发出来的光。

“明天啊。”他把迁移方案折好,放进密码箱里,“我得去财政部交这个方案。你……”

“我去码头。”苏若雪帮他整了整领带,“张记的船得有厂商代表签字才行,陈老爷子说要亲自把血书拿给记者看。”她突然就笑了,“对了,今天早上《申报》的主编还说,要给你弄个‘工业脊梁’的专栏。”

顾承砚一把抓住她的手。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到密码箱里的迁移方案上,也照到她手腕子上的银镯子。

那银镯子啊,他穿越之前在博物馆见过,是民国女工的定情信物。

这时候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暖暖的光,就像一座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一样。

突然,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响。

顾承砚拎起密码箱,苏若雪拿起装着血书的布包。

他俩推开房门的时候,早晨的雾正从梧桐树叶间慢慢散去,远处财政部的飞檐就露出来了。

在那儿呢,陈济民的秘书正捧着迁移方案,往委座办公室走。

再往南一点,长江口那儿,张记航运的货轮正拉响汽笛。

甲板那块儿呢,有几个工人正在给木箱贴标签。

最上头的那个箱子啊,上面有用红漆写着的字儿:“苏州纺织厂,顾氏绸庄代存。”不太清楚你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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