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王语嫣一耽搁,慕容复终究是迟了半拍。
他动招时,不平道人、崔绿华和卓不凡三人的攻击,从三个迥异的方向,已经几乎同时抵达了张坤的身前。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高手,左、辛两位掌门和木婉清等三位姑娘,还有姑苏慕容的一干人等,都是瞪着眼无声息,似乎连呼吸都被这雷霆万钧的联手一击所凝固。
身处风暴中心的张坤,却只是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戏谑的弧度。
“来得好呀。”他微微笑,眼神却冷若冰霜。
嗤!——
迎着后心毒龙般噬来的拂尘钢束,他连头都未回,那只前一瞬还在给乌老大点穴的手臂,轻飘飘地向后一拂袖袍。
真气灌注在藏青宽袖当中,于这一拂之间,仿佛化为九天垂落的瀑布,袍袖轰然鼓胀,雄浑无匹的内力透过衣袖澎湃而出。
没有激烈的碰撞声,只有嗤的一声长吟。那根凝聚了不平道人十成内力、足以洞穿金石的拂尘钢束,竟被柔软的衣袖硬生生卷住、扭曲、旋即猛地弹开。
弹开的一瞬间,原本都该是柔软之物的拂尘和衣袖同时折损:拂尘根根白须寸断散落,衣袖则是碎裂成一只只灰蛾般飞散开去。
光看场面,两人似乎是斗了个势均力敌……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反震力袭来,不平道人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内力如撞上一堵铜墙铁壁、反震而回,整条手臂酸麻难当,狼狈地连连后退。
“袖……袖里乾坤?少林七十二绝技?!”不平道人愕然惊呼出声,惊呼之时胸腹间的沸腾气血没能压住,随着话语竟然吐出一口腥血来。
但没有人回答他,甚至此时此刻,没人有那闲暇多看他一眼。
因为张坤的表演还在继续。
击退不平道人的一瞬,十数点寒芒射至,芙蓉仙子的飞刃已经刺到面门。
张坤脚下并没怎么动,他也没时间做太大幅度的动作。他只是在双脚跟随本能、踏着特定方位挪动步伐。这般小范围腾挪当中,身姿却如风中垂柳般极其细微、却又精妙到巅毫地摇摆、晃动……
那十数柄飞刀就全都擦着他的衣角簌簌飞过,钉入泥石地面的、扎入旁边大树的,甚至还有两柄误伤了躲闪不急的洞岛门人的,瞬间发出“噗噗”“嗤嗤”“啊哟啊哟”的一片声响,而竟无一柄能沾到张坤的身。
芙蓉仙子崔绿华本来还有一套以强劲真气吸回飞刀、使之再度重复利用的独门路数,这时竟都忘了使出来,而是瞠目结舌地硬生生刹住脚步。她想过自己这些飞刀未必能使张坤重伤,但她绝没想过对方能够躲避得如此轻松写意……
而这一幕,别说是那些个洞主岛主们,就算是同样把一套凌波微步练到精熟的木婉清和钟灵两人也是惊诧不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疑惑——这张坤大哥使出来的凌波微步怎么有点儿似是而非的感觉?
她们当然不知道,凌波微步虽然按照奇门八卦盘位、颇有趋吉避凶之能,但也不是闪避率百分百的概念型神功。
原本的历史线上,段誉纵使身怀这门神妙步法,被打被捉的次数难道还少了?武功高手但凡刻意隔绝影响,譬如蒙上眼瞎打,反而很可能让凌波微步失效。人是如此,何况不长眼的飞刀?
然而张坤此时真气充盈、外放探测,隐约已经知道飞刀的来路。况且他身体特异,本来就有一定趋吉避凶的预警感应,于是凭着感觉更改了凌波微步的次序、方位和姿势,果然轻轻松松躲过。
飞刀之后,还有真正让张坤心生警兆的杀手锏。
卓不凡那避无可避、凝练到极致的灰白剑芒,已经从侧面杀到,眼见着就要把张坤拦腰斩断。而张坤,已经避无可避。
避无可避,是因为卓不凡的毒辣果决:他早就携剑飞跃至张坤身前,而偏偏要选中张坤刚刚躲开飞刀、旧力刚散新力难生之时。张坤的凌波微步再神妙,总不可能彻底违背物理规律,连动作都不做、劲力都不使,就这么瞬间移动吧?
避无可避,还因为卓不凡的那道剑芒始终吞吐不定、宛如毒蛇吐信,短的时候不过刚刚覆盖剑身,长的时候却可以吐出尺许开外。
但张坤根本就没有选择躲,他迎着卓不凡的直刺,手并剑指、硬抗上去。
卓不凡的剑芒并没有触及张坤的袍服,张坤的食中二指也没能点在卓不凡的身上。
然而,突然,轰!——
灰白剑芒与似乎之时与张坤指尖前的空气相触,但竟而就轰然炸裂了。
气浪翻滚,罡风四溢,烟尘中一声闷哼。卓不凡身形一晃、连退两步,握剑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剑芒有多么锋利。当年他的师门,福建一字慧剑门,被天山童姥屠戮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他一个人侥幸偷生、一路逃到北边长白山中。在那处山野里,他凑巧得到了一位前辈遗留的剑经。
那套剑经,讲述的就是如何借助兵刃凝练真气,达到以气化形、催生剑芒的方法。他就此隐居山林苦修三十年,才终于练出剑芒,有了今日这一身本事。再出山以来,他从未败过,因此才在江湖里闯出了“剑神”这样的名头。
要知道,很多武者对敌时都可以通过拳掌指腿发出气劲,修为精深者更开发出了以气劲捉物的擒龙功、远距离伤敌的劈空掌、凌空点穴的一阳指等诸般神妙用法。可是,毕竟气劲较为发散,无论攻击防御,绝不可能比得过凝练于兵刃上的剑芒。
或者说,所谓剑芒,本质上就是将真气不断压缩,使其凝而不散、长久维持……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极难,就连长白山洞里那本古老遗经都说,剑芒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能练成,而举凡练出剑芒的,已可说是半只脚迈入了仙门。
卓不凡自信,就凭着这吞吐不定的半尺剑芒,他已经可以是当世无敌。就算不平道人、芙蓉仙子这样的隐世高手,在他面前也还明显差了一截。就算是曾经的大仇人天山童姥,他也有把握能够杀之报仇!……
可是,这样锋锐的剑芒,碰到那样年轻的张坤,碰到对方发出的气劲,竟然双双轰散了?
不,还不是双双轰散!
错愕之中的卓不凡,忽然看见张坤指尖扭动、转了个方向,就好像是以指代剑、对着空气比划一套剑招。他的心里突然警兆大生,脑子里飞快转过一个念头,立即举起手中那柄古朴长剑格挡。
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更何况气乎?
卓不凡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清风,从自己的剑刃上拂过,然后左颊隐隐传来夹着疼痛的冰凉、鼻尖隐约嗅到铁锈般的腥臭……伸手一摸,全是血迹,原来脸颊已经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而卓不凡更知道,其实这伤口完全可以更深,只要张坤想做到的话,完全能够砍得深一点儿。届时自己一颗头颅定然会被劈成光滑整齐的两半,就如同死在自己剑芒之下的剑鱼岛岛主区仁贵……
“剑、剑芒?无形剑芒?!……这、这怎么可能?……”卓不凡瞪着眼,双腿都微微发颤了。张坤这一剑,伤害性不高,但带给他的震慑惊恐丝毫不亚于当年师门被天山童姥一力屠尽的时候,“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能够与剑芒针锋相对的,绝不会是普通气劲……
可是,若非气劲,又如何做到张坤这样无相无迹、有质无形?
张坤还没回答,反倒是中了一记幻阴指点穴,被阴寒真气弄得软趴趴跪伏在前的乌老大惊异道:“你这……难道是传说中大理段氏的独门绝艺?——六脉神剑?!”
张坤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乌老大的乌木洞在川南地区、滇蜀交界处经营了几十年,探听到大理皇家有一门传说中的剑法也不奇怪。他微微一笑:“这玩意儿嘛,可不是六脉神剑,名字还没想好。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说应该叫什么‘天子三剑’,但我又不想当皇帝,终究不妥当。”
说话间他背负双手,已经收了剑气。毕竟这一招其实是按照六脉神剑的激发方式持续射出剑气,又靠着强大的真气掌控能力使得剑气凝而不散、聚而不发——他在大理天龙寺里已经试过,所费内力着实不低。
收了剑气之后他就这么背负着双手,回转身来,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慕容复身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嘲弄,仿佛在问:你呢?慕容公子,你到底还上不上了?
慕容复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因为王语嫣的缘故,他刚才迟了一步,但还是挺起长剑,选了另一个角度直刺张坤。
当不平道长三人悍然出手合击时,他心中笃定张坤必死无疑。慕容复向来自视甚高,在他看来这世间武学纵使练到极致,想来也比卓不凡高不到哪儿去了。即便那样的人,在三人合围之下,难道还有生路?……而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只需稍作姿态、悍然出手,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声势,也有益于笼络住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大半人心。
可谁能想到?
仅仅一息之间,张坤甚至没做太大幅度的动作,便以一种轻描淡写、却又如同神魔降临般的恐怖姿态,搅碎不平道人的夺命拂尘、躲过崔绿华的连环飞刀,更是以匪夷所思的手段,硬撼卓不凡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剑芒……甚至最后卓不凡到底怎么就被割伤了脸颊,许多人都没看明白。
三大高手的联手围攻,竟在张坤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慕容复紧随着三人出击,待到卓不凡被割伤脸颊时,慕容复也刚好冲到张坤近处,将这诡异的一切都看得最清楚。于是他浑身一抖、下意识一个急刹,堪堪停住,张坤就已经转过身来。
慕容复的谋划在电光火石间破灭,而他已经提剑冲到了这位置上,当真是进也不敢、退也没脸,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被张坤那戏谑的目光一扫,慕容复感觉自己精心谋划的雄心壮志、伪装多年的从容气度、姑苏慕容的赫赫声名,全都被那双眼睛彻底剥开,露出了底下那点窘迫和焦躁。偏偏这时,张坤依旧含笑着,却又开口:“慕容公子,你到底打不打呀?杵在那儿干什么?……难道吓傻了?”
说话间甚至伸手在慕容复眼前晃了晃。
这是简直赤裸裸的挑衅!
一股强烈的羞怒之火腾地冲上脑门,慕容复大叫一声:“哇呀呀——看剑!”
热血冲上脑袋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南慕容倘若不战而退,日后还怎么卖弄声名、号令群雄?
狂啸声中,慕容复身形暴起、白衣猎猎,手中长剑更是灌注了十二分内力,划过长空之时,竟发出虎啸龙吟之声,再次直劈张坤面门。还是那一招龙城飞将,只是更加退无可退、一往无前。只是……
只是怎么看,都还是及不上卓不凡的神异的剑芒。
身后的王语嫣花容失色,急得失声尖叫:“张公子!手下留情啊——!”她对慕容复的武功了如指掌,她对张坤的恐怖更是刻骨铭心。
“呵……”面对这道气势汹汹的一剑,张坤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抬起手来……没有拔剑,更无闪避,他只是对着慕容复比起一个大拇哥。
咻——!
大拇指对应着六脉神剑当中的少商剑,发出的气劲最为雄劲,颇有石破天惊之势。在他的感应当中,一股浑厚真气自拇指激射而出,如同穿破空间的闪电。
但在旁人的视野当中,那股气劲只是无声无息。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鬼魅、当真有杀伤。
满脸惊骇神色之中的慕容复,只是感觉有一股劲风吹来,他心知不妙、略微侧头,可是人的动作哪儿能与疾风相比?
那股气劲已经精准地擦着他的头皮飞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