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乐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

建兴四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暴烈。洞庭湖失了往日的烟波浩渺,化作一头暴怒的巨兽。浊浪排空,墨黑的云层沉沉地压向湖面,几乎要触到那癫狂的浪尖。狂风卷着冰冷的雨鞭,抽打着湖上一切生灵。一艘中等货船,像片被顽童撕扯的枯叶,在波峰浪谷间绝望地颠簸、呻吟。船身每一次剧烈的倾斜,都伴随着木材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解体,将满船的生灵与货物无情地抛入这沸腾的深渊。

陈砚之死死抠住湿滑冰冷的船舷,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冰冷的湖水混合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呛得他肺叶生疼。胃里翻江倒海,胆汁的苦涩直冲喉咙。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若非贪图那批产自武陵深山的珍贵山货能赶在年关前卖出天价,他何至于在明知天象凶险的深秋强渡洞庭?那点被暴利熏染的灼热野心,此刻在灭顶的自然之威前,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和濒死的绝望。

“东家!舵……舵断了!”船尾传来船老大带着哭腔的嘶吼,瞬间被一声炸雷吞没。

绝望如同冰水,彻底浇灭了陈砚之心头最后一点火星。他闭上眼,咸腥的湖水灌入口鼻,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抛起,又重重砸下。世界在翻滚、破碎,刺骨的寒冷和窒息感攫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生。一种奇异的宁静包裹了他。没有震耳欲聋的风浪嘶吼,没有船体崩裂的刺耳哀鸣,也没有冰冷湖水灌入肺腑的剧痛。只有一片沉滞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暖意,如同最上等的丝绒,温柔地裹缠着他的身体。

陈砚之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水。浑浊的、带着泥沙腥气的水,刚及胸口。他正半漂浮在一个狭窄的水道里。头顶不再是压城的黑云,而是一片迷蒙的、流动的、浓得化不开的粉色雾气。这雾极其诡异,并非均匀弥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淌、卷动,散发着一种馥郁到令人头脑昏沉的甜香——正是那包裹他的暖意的来源。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初闻令人微醺,细品之下,却隐隐透出一丝腐败的腥气,像熟透过头即将溃烂的桃子。

他挣扎着从浅水中站起,水底是厚厚的、滑腻的淤泥。环顾四周,自己竟是被水流冲进了一条极窄的溪涧。两侧是陡峭湿滑、生满墨绿苔藓的山壁,向上延伸,最终被那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粉红雾瘴吞没。光线透过这厚重的粉色屏障滤下来,呈现出一种黄昏般的、暧昧不明的暖橘色调,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柔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淌水的哗啦声,再无半点声响。风浪、雷霆、人声……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出路?陈砚之心头一沉。身后是狭窄的来路,被水流和陡壁封死。前方,溪涧蜿蜒,同样没入浓雾深处,不知通向何方。那甜腻的桃花瘴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他,带来一种昏昏欲睡的麻痹感。他用力甩甩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睡!在这诡异的绝地,一旦睡去,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只能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滑腻的淤泥,朝着未知的前方,在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粉色迷雾中,艰难跋涉。

溪涧曲折,不知走了多久。瘴气似乎淡薄了一些,前方隐约透出不同寻常的光亮。陈砚之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水声渐小,溪流似乎汇入了一片更大的水域。他奋力拨开最后一片浓稠如实质的粉色雾障——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粉红的瘴气在这里奇异地稀薄了,如同舞台的纱幕被悄然撩开。没有预想中的开阔湖面,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被环形山壁合抱的幽谷。谷底地势平坦,竟是一大片……桃林!

时值深秋,本应是万木凋零的季节。可这片桃林,却开得如火如荼,妖异到了极致!目光所及,成千上万株桃树密密麻麻,枝干虬结扭曲,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缀满了层层叠叠、重瓣累累的硕大桃花!那花朵的颜色,并非春日桃花的娇嫩粉红,而是一种浓烈到刺目的、如同凝固的鲜血般的深绯,间或夹杂着妖异的紫红!花瓣肥厚得近乎畸形,重重叠叠,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散发出比方才雾瘴浓郁十倍、百倍的甜腻香气!这香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腐烂般的甜腥,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

无数深绯、紫红的花瓣,无风也在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血雨,将整个谷底铺陈成一片厚厚的、令人心悸的猩红绒毯。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铺天盖地的浓烈血色,和那令人眩晕的甜腥。

在这片妖异桃林的最中心,矗立着一株难以想象的巨树。

它比周围所有的桃树都要高出数倍,主干粗壮得十人难以合抱,表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熔铸冷却后的暗铜色泽,上面布满深深的、扭曲的沟壑,仿佛饱经沧桑的古铜皮肤。树冠更是遮天蔽日,笼罩了大半个山谷,上面盛开的桃花,每一朵都大如碗口,颜色深得近乎墨紫!然而,真正让陈砚之魂飞魄散的,是这巨树靠近根部的一处!

那里,树皮不知被何物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狰狞的伤口,足有数尺长!伤口边缘翻卷着,露出内部暗红近黑、如同腐败血肉般的木质。而更恐怖的是,从那道深可见骨的裂口深处,正汩汩地、源源不断地涌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那绝不是树汁!

暗红的液体粘稠如血,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着腐败桃肉的腥甜气味!它们顺着粗糙的树皮纹理蜿蜒流下,汇聚到裸露在地表的、如同巨蟒般虬结盘绕的粗壮树根上,再渗入树下那片被血染透的深红泥土中。整株巨树,仿佛一个被开了膛的垂死巨人,正无声地流淌着它的生命之源!

陈砚之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这片诡异的花毯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这哪里是桃源?分明是妖魔的巢穴!

就在他惊骇欲绝、浑身僵冷之际,一个苍老、干涩,如同枯枝摩擦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那流血巨树的背后响起:

“生人气……呵,好些年没闻到了。”

陈砚之猛地一哆嗦,如同被冰水浇头,骇然望去。

只见那巨树虬结的根部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踱了出来。来人是个老叟,须发皆白,如同乱草,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褐。他的身形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包裹在宽大的衣服里,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然而,最让陈砚之心底发寒的,是这老叟的一双眼睛。浑浊,灰白,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翳,几乎看不到瞳孔,却又在浑浊深处,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洞穿一切的冰冷感。

老叟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极其僵硬、如同面具般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堆叠出更深的沟壑。他没有看陈砚之,那灰白的、近乎盲目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他,望向虚无。

“迷途的客人啊,”老叟的声音嘶哑,语速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吟唱般的韵律,“此乃……乌有之乡。”

乌有之乡?陈砚之心头剧震。

“既入此乡,便是缘分。”老叟慢慢抬起枯瘦如柴、布满褐色斑点的手,指向巨树旁不远处。那里,靠近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圆石,赫然摆着几个粗陶酒坛,坛口用红泥封着,坛身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桃花瓣。旁边还散落着几只同样粗糙的陶碗。

“饮下这碗桃花酒,”老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又透着一丝冰冷的漠然,“前尘往事,名姓身份……便都忘了吧。此间岁月悠长,桃花常开,无悲无喜,无生无死……岂不快活?”他那张僵硬的笑脸转向陈砚之,灰白的眼珠似乎“看”了过来,浑浊深处那点暗红幽芒一闪而逝。

忘掉名字?忘掉身份?陈砚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陷入松软粘腻的桃花泥中。眼前这诡异的桃林,流血的巨树,还有这行迹鬼魅的老叟……一切都透着浓重的不祥!那所谓的“桃花酒”,他敢喝吗?

“老丈……”陈砚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学生……学生只是遭了风浪,无意闯入宝地。不知……不知此间可有出路?学生家中尚有高堂妻小,实在不敢在此久留,还望老丈指点迷津!”

“出路?”老叟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嗬嗬声响,像是在笑。“乌有之乡,何来出路?入此乡者,皆为有缘。尘世碌碌,苦海无边,何必执着?”他缓缓摇头,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僵硬得如同石刻。“喝了酒,忘了它,便得自在。”

说话间,老叟已自顾自地走到那酒坛旁,动作迟缓却异常熟练地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桃花甜香与浓烈酒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比谷中的花香更霸道,更醉人,几乎让人闻之即醉。他拿起一只陶碗,舀了满满一碗深红色的酒液。那酒液粘稠,色泽暗沉,在暧昧的光线下,竟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油亮的光泽。

老叟端着那碗深红的酒,如同端着一碗凝固的血,一步步向陈砚之走来。那僵硬的笑容,灰白无神的眼睛,在漫天飘落的血红色花瓣背景下,显得无比阴森。

“来,喝下它。”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一醉解千愁,忘了……便好了。”

陈砚之瞳孔骤缩!这酒绝不能喝!他几乎能嗅到那酒香深处,一丝被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他猛地再次后退,脚下却是一滑,踩在厚厚软烂的花瓣泥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手慌乱地向后撑去,无意中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是他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的锋利短匕!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瞬间给了他一丝反抗的勇气。

“老丈好意,学生心领!”陈砚之稳住身形,右手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匕首柄,身体微微弓起,摆出戒备的姿态,声音尽量维持着恭敬,却透出明显的疏离和坚决,“只是学生实在……实在不敢饮此琼浆!还请老丈慈悲,指条明路!”

那老叟的脚步,在陈砚之明确拒绝的瞬间,顿住了。

他脸上那副如同面具般僵硬的、令人不安的笑容,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消失了。沟壑纵横的老脸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迅速板结,凝固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漠然。那双浑浊灰白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伪装的温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死寂。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幽芒,似乎凝实了一瞬,如同两点即将熄灭的鬼火,冰冷地锁定了陈砚之。

空气仿佛凝固了。漫天飘落的深绯花瓣似乎也停滞了一瞬,甜腻的花香里,那股潜藏的腐败腥气陡然浓烈起来。

老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砚之,端着那碗深红酒液的枯手,纹丝不动。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弥漫开来,压得陈砚之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握住匕首柄的手心滑腻一片。

就在陈砚之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压力碾碎,几乎要不顾一切拔刀相向的刹那——

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如同踩在棉花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阿公——”

一个清脆婉转、如同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憨,从桃林深处传来。

陈砚之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株开满深紫色桃花的树下,钻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同样浆洗得发白、但明显比老叟整洁得多的粗布衣裙,颜色是黯淡的藕荷色,样式简单,却勾勒出少女初绽的玲珑身姿。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细磨光滑的桃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在周遭浓烈妖异的花色映衬下,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纯净。

然而,当陈砚之的目光触及少女的脸庞时,心脏猛地一抽!

少女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眉如远黛,唇若点朱,一双眼睛尤其灵动,眼波流转间如同含着两汪清澈的春水。可是,就在她左眼眼角的下方,贴近颧骨的位置,赫然生着一朵小小的、栩栩如生的桃花印记!那印记并非刺青,颜色是极其自然的嫩粉,花瓣脉络清晰可见,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是肌肤的一部分!这朵小小的桃花印记,非但没有破坏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奇异而妖冶的魅惑感。然而,在这片诡异之地,这印记却像一道烙印,无声地宣告着她与这片桃林的深刻联系。

少女步履轻快地走到老叟身边,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老叟手中那碗深红的桃花酒。动作间,她微微侧过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飞快地扫过陈砚之的脸,眼波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好奇,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警告?

“阿公,”少女的声音依旧清脆,带着安抚的意味,“客人远来辛苦,怕是受了惊吓。这酒性烈,贸然饮用恐伤脾胃呢。”她端着酒碗,转向陈砚之,脸上绽开一个春花般明媚的笑容,嘴角弯起甜美的弧度,露出编贝般的细齿,“这位……客人?我叫阿沅。”她微微歪了歪头,眼角的桃花印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颤,“客人怎么称呼?”

“阿沅……”老叟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灰白的眼睛转向少女,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似乎随之消散了一些,但脸上的漠然并未改变。他没有再逼迫陈砚之,只是用那毫无生气的目光,依旧沉沉地笼罩着他。

陈砚之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对着少女拱了拱手:“在下……在下姓陈,陈砚之。多谢阿沅姑娘解围。”他刻意报出了全名,目光紧紧锁住老叟的反应。

老叟灰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这个名字,又似乎完全没听见。那张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阿沅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对峙从未发生。她端着酒碗,对陈砚之俏皮地眨了眨眼:“原来是陈郎君。这桃花酒可是我们乌有乡的宝贝,采千年古树之花,取地脉甘泉,经年秘法酿制,最能滋养神魂,忘却烦忧呢。只是初次饮用,确需缓缓图之。陈郎君既受风浪颠簸,想必乏累得紧,不如先随阿沅进村歇息片刻?待心神安定,再品此佳酿也不迟呀。”她声音清脆,理由也说得合情合理,仿佛真的只是关心客人的身体。

陈砚之心中念头急转。强行离开?这老叟诡异莫测,硬闯绝非明智。眼下这少女阿沅看似善意,正好是个台阶。不如先假意顺从,进入这所谓的“村”中,再伺机探查出路。他看了一眼那老妪,对方依旧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如此……便叨扰了。”陈砚之压下心头的疑虑,拱手应道。

阿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桃花印记也显得愈发娇艳。她端着酒碗,转身引路:“陈郎君请随我来。”步伐轻盈,如同穿行在花间的精灵。

老叟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之外,脚步轻飘飘的,落地无声。他那双灰白的眼睛,如同两点凝固的寒冰,始终牢牢地、毫无感情地锁定在陈砚之的后背上。

穿过一片片开得妖异浓烈的桃林,脚下厚厚的花瓣踩上去绵软无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湿滑感。空气里那甜腻的香气越发浓重,熏得陈砚之头脑微微发沉。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十间低矮的屋舍。这些房屋样式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墙壁是用粗糙的泥胚混合着干草夯筑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树皮。许多房屋的墙壁上,竟然也攀爬着虬结的桃枝,上面同样开满了深绯或紫红的重瓣桃花,仿佛这些房屋就是从桃树根部生长出来的一部分,与整个桃林融为一体。

这便是乌有乡的村落。

村中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有在屋前慢悠悠劈柴的壮年汉子,有坐在门槛上低头缝补的老妪,也有几个孩童在几株桃树下追逐嬉戏。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惊人的相似——一种毫无阴霾的、纯粹到近乎空洞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容灿烂、满足,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具,僵硬地贴在脸上,看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忧虑焦灼,只有一片死水微澜般的、凝固的欢愉。

更让陈砚之脊背发凉的是,这些人彼此相遇,也只是互相点头,脸上挂着那副凝固的笑容,却从不开口交谈!整个村落,除了阿沅清脆的脚步声和他们三人的动静,竟然一片死寂!连那些追逐嬉闹的孩童,也只是无声地奔跑、跳跃,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却不发出一丝笑声!这诡异的静谧,在漫天飘落的血红色花瓣背景下,显得无比阴森。

阿沅领着陈砚之走向村落边缘一间看起来还算齐整的茅屋。屋前也有一株桃树,开满了深紫色的花朵。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陈郎君请稍坐,我去给你取些清水来。”她将手中那碗深红的桃花酒随意地放在屋外一块青石上,转身轻盈地离开了。

陈砚之站在低矮的屋檐下,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得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泥土地面,一张破旧的草席,墙角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碗被遗弃在青石上的桃花酒上。

深红的酒液在粗陶碗中微微晃动,粘稠得如同血浆。碗沿上,清晰地残留着一枚淡淡的、带着桃花粉色的唇印——是阿沅刚才端碗时留下的。

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这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喝了会让人忘记名字?这诡异的村落,这些如同傀儡般的村民……秘密是否就在这酒中?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屋外。老叟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一株桃树的阴影下,灰白的眼睛依旧望着这边。阿沅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间屋舍后。

机会稍纵即逝!

陈砚之深吸一口气,仿佛被那诡异的酒香蛊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迅速地在碗沿那枚桃花色的唇印旁,蘸了一下!

仅仅是一点微凉的、带着浓烈甜香的湿润。

他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如同做贼。不敢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沾了酒液的食指指尖,凑到鼻尖下,用力一嗅!

浓烈到刺鼻的桃花香、霸道呛人的酒气瞬间冲入鼻腔,熏得他一阵眩晕。然而,就在这浓烈的香气之下,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埋藏地下千年的腐朽棺木混合着浓郁血腥的味道,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他的嗅觉深处!

“呕——!”

陈砚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弯下腰,干呕了几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哪里是酒?这分明是……尸水与污血的混合物!那“滋养神魂,忘却烦忧”的鬼话,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恐怖!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声音似乎来自屋后。

陈砚之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装作被酒气呛到不适的样子,扶着额头,脚步虚浮地绕向茅屋后方。那老叟依旧在树影下,如同石雕。

屋后是几丛茂密的、开满深绯花朵的桃树,枝叶低垂,形成一片隐蔽的角落。啜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压抑而绝望。

陈砚之屏住呼吸,悄悄拨开几片厚重的花瓣,向里望去。

只见阿沅背对着他,蹲在桃树丛深处,肩膀微微耸动。她面前的地上,赫然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被掀开了盖子的粗陶酒坛!坛口很大,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桃花酒液。

阿沅正伸着纤白的手,颤抖着探入那坛深红的酒液中,似乎在费力地搅动着什么。她的啜泣声压抑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化掉……”她带着浓重哭腔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飘来,“都这么久了……阿弟……姐姐好想你……”

陈砚之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极力睁大眼睛,借着树丛缝隙透入的微光,死死盯着阿沅在酒液中搅动的手。

粘稠的酒液被搅动,缓缓荡开波纹。就在那暗红粘稠的酒液深处,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轮廓,随着阿沅手指的拨弄,若隐若现地浮沉了一下!

那轮廓……像极了一个蜷缩的婴儿!肢体扭曲,五官模糊不清,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暗红色泽,如同尚未完全凝固的琥珀里的昆虫!它随着酒液沉浮,仿佛沉睡在血池之中!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砚之的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酒坛里泡着的……是未化形的“人”?!阿沅口中的“阿弟”?!

就在这时,阿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搅动的手猛地一顿,啜泣声也戛然而止!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未干的泪水,眼尾通红。然而,泪水之下,却是一片惊骇欲绝的恐惧!她看到了树丛缝隙后陈砚之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

阿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金纸。她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那沉重的陶坛盖子盖回去,动作慌乱得几乎摔倒。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着陈砚之,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眼中的哀求与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她拼命地摇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祈求他不要说出去。

陈砚之的心脏狂跳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沅,那眼中的恐惧和绝望是如此真实。他猛地一点头,迅速缩回身子,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试图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心脏。

地下酒坛里的未化人形……凝固笑容的村民……忘掉名字的桃花酒……还有那流血不止的巨树……无数恐怖的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他念头急转,思考着如何脱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脚下。

这间茅屋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年深日久,靠近墙根处有些地方已经微微下陷,形成浅浅的坑洼。刚才他情急之下后退,脚跟似乎无意中蹭开了地面一层薄薄的浮土。

此刻,在那蹭开的浮土下,借着昏暗的光线,陈砚之赫然看到了一小截裸露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颜色惨白,微微弯曲,一端粗一端细,表面似乎还带着细微的孔洞……

陈砚之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拂开那片浮土。

更多的惨白显露出来。

那不是什么树根,也不是石头。

那是一根……人的指骨!

惨白、纤细,属于孩童的指骨!它的一端,还连接着几节更细小的掌骨!这些骨骼被深埋在地下,此刻被他无意中蹭开浮土,暴露了一小部分。而就在这些惨白骨骼的周围,在潮湿的泥土里,赫然缠绕着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虬结的、深褐色的……树根!

这些树根极其细小,却坚韧异常,如同活物的触须,密密麻麻地缠绕、包裹着那几节小小的指骨,甚至有几根深深地扎入了骨头的缝隙之中!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陈砚之猛地抬头,目光投向屋外那株开满深紫色桃花的桃树。虬结的树干扎根于地,深入地底。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他!这整个村落,这每一株桃树……它们的根须,难道都深深地扎在这片埋藏着无数枯骨的土地之下?!那些飘落的、吸饱了生魂的血色桃花……

“每瓣桃花……皆吸食生魂所绽……”

阿沅那日在巨树下,那句低如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响!原来……原来如此!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冲出茅屋,扶住门外一棵桃树的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

“陈郎君?”阿沅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近乎完美的、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树丛后的绝望哭泣从未发生。只是那双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一丝端倪。

陈砚之勉强止住呕吐,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脸色惨白如纸。他不敢再看阿沅的眼睛,更不敢看那老叟的方向。他强撑着直起身,声音嘶哑干涩:“没……没事。许是……许是水土不服,加上之前落水受了些寒气……”他胡乱地解释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地面,扫过那些飘落的深红花瓣。

“阿公,”阿沅转向一直沉默伫立在树影下的老叟,声音清脆依旧,“陈郎君怕是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呢。不如让他先歇下,待晚间月圆,乡里聚饮,再饮桃花酒祛祛寒气?”

老叟灰白的眼珠转向陈砚之,那毫无生气的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他那如同石刻般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好。”

夜幕降临得无声无息。

笼罩山谷的粉色雾瘴并未散去,反而在夜色中透出一种诡异的幽蓝光泽,将整个乌有乡笼罩在一片迷离而阴森的蓝粉色光晕里。白日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桃花甜香,在夜晚似乎收敛了一些,但那潜藏的腐败腥气却越发清晰,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村落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燃起了几堆篝火。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跳跃着一种极其不祥的幽绿色光芒,将围坐其旁的村民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白日里那些凝固的、空洞的笑容消失了。此刻,所有村民的脸上,都是一种极致的虔诚与狂热!他们盘膝而坐,身体随着一种无声的、极其缓慢而诡异的韵律微微摇晃着,眼睛死死盯着村落中心的方向——那株流血不止的参天巨桃树!

巨树在幽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树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粘稠的暗红液体依旧在无声地流淌,在幽蓝的雾霭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树下那片被血浸透的深红泥土,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蒸腾起淡淡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红色雾气。

老叟,那个如同枯木般的老叟,此刻就盘膝坐在巨树根部那道流血的伤口正前方。他脱去了那件破旧的短衣,露出枯瘦如柴、布满褐色斑点的上身。那佝偻的身体在幽绿的篝火映照下,如同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他灰白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肃穆。干瘪的胸膛随着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

阿沅拉着陈砚之,坐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紧紧攥着陈砚之的衣袖,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陈砚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眼角的桃花印记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失去了白日的娇艳,透着一股死气。

“别……别出声……千万别……”阿沅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陈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僵硬地点点头,目光死死锁定着场中的老叟和那株流血的巨树。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朽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当夜空中那轮被粉蓝雾瘴扭曲得如同巨大独眼的月亮,缓缓爬升到巨树树冠正上方,将惨白而冰冷的光柱垂直投射下来,恰好笼罩住树下那盘坐的老叟时——

异变陡生!

老叟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灰白浑浊的眼睛,此刻竟然完全变成了两团燃烧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炽热、充满疯狂与献祭意味的暗红火焰在眼眶中熊熊燃烧!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哑而痛苦的嗬嗬声!脸上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皱纹瞬间扭曲、抽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紧接着,在陈砚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老叟猛地抬起了他那枯瘦如同鸡爪的右手!五指箕张,指尖闪烁着同样暗红的光芒,带着一种决绝的、非人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干瘪的胸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撕裂败革般的闷响!

枯瘦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自己那层薄薄的、松弛的皮肉,深深没入了胸腔!暗红的、粘稠的血液,瞬间从他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嗬……嗬……”老叟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然而,他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狂热和满足!

他没有丝毫停顿!插入胸膛的手猛地向外一扯!

一团粘稠、温热、还在微微搏动着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东西,被他硬生生从自己的胸腔里掏了出来!

那是一颗……心!

一颗干瘪、萎缩、颜色暗沉如同凝固淤血、表面布满了扭曲黑色脉络的心脏!它被老叟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还在微弱地抽搐,暗红的血液顺着指缝,如同粘稠的浆汁,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巨树根部那片深红的泥土上。

嗡——!

就在这颗心脏被掏出的刹那,那株一直沉默流血的巨树,猛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整株巨树剧烈地震颤起来,枝干摇动,无数深紫、墨黑的重瓣桃花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树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骤然裂开得更宽更深,涌出的不再是粘稠的暗红液体,而是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的、散发着刺鼻腥甜气息的猩红血雾!

老叟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脸色瞬间变成死灰。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捧着自己那颗还在微弱搏动的、干瘪的心脏,如同供奉最神圣的祭品,颤巍巍地、无比虔诚地,将它高举过头顶,缓缓递向巨树根部那道狰狞裂开、正喷涌着血雾的伤口!

当那颗干瘪的心脏触碰到伤口边缘翻卷的、如同腐败血肉般的木质时——

嗤啦!

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刺耳声响!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带着焦糊肉味和浓烈血腥的烟雾猛地升腾而起!那颗心脏如同遇到了强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发黑、碳化!而与之相对的,巨树根部那道伤口喷涌出的猩红血雾,瞬间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狂暴!血雾翻滚着,如同活物般,贪婪地包裹、吞噬着那颗正在碳化的心脏!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的、冰冷而贪婪的庞大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空地!所有盘坐的村民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无声祈祷,身体摇晃的幅度更大,脸上充满了极致的迷醉与奉献!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上的恩赐!

陈砚之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当头压下,让他瞬间窒息!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排斥感!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攥着他衣袖、身体抖如筛糠的阿沅,猛地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剧烈的颤抖,喷在他的耳廓上,声音如同垂死的挣扎,充满了刻骨的恐惧:

“它……它要醒了……巨树……要醒了……”

阿沅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重量:

“祭品……还不够……它需要……新的魂魄……更鲜活、更完整的魂魄来……填补……彻底醒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盈满恐惧泪水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绝望地盯住陈砚之的脸。眼角的桃花印记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殷红如血,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你……你是唯一的外来生魂……是它……最渴望的……祭品!”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陈砚之的脑中炸开!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诡异的桃花瘴、流血的巨树、忘名的毒酒、地下的枯骨、坛中的未化人形、剜心献祭的老叟……这一切,都是为了滋养这株魔树!而自己这个意外闯入的鲜活生魂,就是它彻底苏醒的最后一道盛宴!

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逃!必须立刻逃离这个魔窟!否则,下一个被埋在树下、或者泡在酒坛里的,就是他自己!

祭奠的狂热还在持续。老叟胸前那个可怖的空洞依旧敞开着,却没有更多的血液流出,仿佛他全身的血液都已随着那颗心脏献祭给了巨树。他如同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口袋,瘫倒在巨树根部,身体微微抽搐着,只有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睛,依旧死死地、贪婪地注视着巨树伤口处翻滚的血雾。

村民们无声的祈祷和摇晃达到了顶峰,整个空地弥漫着一种诡异而狂热的氛围。

陈砚之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撞击着耳膜。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鹰隼般在混乱的现场搜寻。出路!唯一的生路在哪里?那狭窄的溪涧入口,必然被严密看守!强行突破,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了巨树根部,那道依旧在喷涌着猩红血雾的巨大伤口深处!

就在刚才老叟献祭心脏时,借着血雾翻滚的间隙,陈砚之惊鸿一瞥,似乎在那如同腐败血肉般的木质裂口最深处,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东西约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纯粹、如同凝固火焰般的赤金色泽,形状并不规则,像一颗扭曲的种子,又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石!它在翻腾的血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微弱却无比纯净、仿佛蕴含着庞大生命本源的光晕!与周围污秽、血腥的环境形成极其刺眼的对比!

树心!这株魔树真正的核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陈砚之的脑海!这凝聚了魔树所有邪力与生命本源的桃核,或许……就是它力量的源泉!也是……唯一能威胁到它、甚至打开生路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直紧贴着他、身体冰冷颤抖的阿沅,似乎感受到了他目光的灼热和决绝。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然!她用力地、无声地对着陈砚之点了点头!那眼神分明在说:就是它!拿走它!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陈砚之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反而激起他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劲!趁着所有村民都沉浸在狂热祈祷、老叟瘫倒、血雾翻腾最浓烈的瞬间,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

没有呼喊,没有预警,只有身体撕裂空气带起的微弱风声!

他爆发出了毕生最快的速度!目标直指巨树根部那道喷涌血雾的狰狞伤口!

“嗬——!”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刹那,瘫倒在树根旁、如同死尸般的老叟,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非人的、充满惊怒与恶毒的嘶吼!他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睛骤然转向陈砚之,光芒暴涨!

然而,陈砚之的速度太快了!在老叟那枯爪般的手带着凌厉的风声抓向他脚踝之前,他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悍然冲入了那片翻腾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冰冷恶念的猩红血雾之中!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陈砚之全身!皮肤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又像是被强酸泼洒!浓烈的血腥和甜腻的腐朽气息疯狂涌入鼻腔,几乎让他瞬间窒息!灵魂深处传来尖锐的撕裂感,仿佛有无形的恶鬼在啃噬他的意志!

“呃啊——!”陈砚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碎了牙关,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亡命的狠劲,硬生生扛住了这蚀骨焚魂的剧痛!他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如同探入沸腾的岩浆,狠狠地抓向那伤口深处、在血雾中沉浮的赤金光芒!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滚烫!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但那滚烫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温润!正是那颗赤金色的桃核!

抓住了!

就在陈砚之的手指触碰到桃核的瞬间——

轰隆隆——!!!

整个乌有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骤然掀起了滔天狂澜!

脚下的大地猛烈地、疯狂地震颤起来!如同有无数头狂暴的巨兽在地底深处翻滚、嘶吼!那株参天巨树发出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尖啸!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亿万冤魂同时发出的、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嘶嚎!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陈砚之身上,震得他耳鼻流血!

更加恐怖的变化随之发生!

以那株巨树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墨汁般的灰黑色气息,如同瘟疫般瞬间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妖异盛放的深绯、紫红桃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瞬间枯萎、凋零!饱满肥厚的花瓣迅速脱水、蜷缩、变黑,如同烧焦的纸灰!繁茂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黄、干瘪!整片桃林,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从妖异的盛放,走向了彻底的腐朽与死亡!

那些盘坐在空地、脸上还凝固着狂热祈祷表情的村民们,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他们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凝固、碎裂,皮肤以惊人的速度失去水分和光泽,变得灰败、干枯、布满龟裂的纹路!眼窝深陷下去,浑浊的眼珠迅速蒙上死灰!他们的身体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内部的结构正在急速崩坏、木质化!

仅仅数息之间!几十个活生生(或者说看似活生生)的“人”,连同他们身上浆洗得发白的衣物,竟在陈砚之眼前,诡异地扭曲、塌陷、变形……最终化作了一具具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朽木雕像!

有的保持着盘坐祈祷的姿态,有的抬起枯枝般的手臂,有的脸上还残留着惊骇欲绝的表情……栩栩如生,却又死寂得令人心胆俱裂!

整个乌有乡,瞬间从妖异的花海,化作了一片死寂的、散发着浓烈腐朽气息的枯木坟场!

唯有那株流血的巨树,虽然枝叶凋零大半,树身伤口处喷涌的血雾也变成了污浊的黑气,但树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却如同愤怒的巨口般扭曲扩张着,发出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尖啸!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冰冷、贪婪、充满了无尽恶念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死死锁定了陈砚之——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陈砚之手中那颗赤金色的桃核!

“留下……树心……”

一个如同亿万枯叶摩擦、又似无数朽木断裂的、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的诡异声音,直接在陈砚之的灵魂深处响起!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暴虐!

随着这恐怖意志的降临,那些遍布空地的、刚刚化作朽木雕像的“村民”们,竟然……动了!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头断裂声密集响起!

那些朽木雕像僵硬地、极其不协调地扭动着身体,如同生锈的牵线木偶被强行扯动!它们从地上“站”了起来,关节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无数双由枯木疙瘩形成的、空洞而充满恶意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陈砚之!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陷的黑洞,里面燃烧着两点幽绿如鬼火的微光!

“嗬……嗬……”

“还……回……来……”

“树……心……”

各种扭曲、嘶哑、如同木片刮擦的诡异声音,从这些朽木雕像空洞的“口”中发出,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呓语!

下一刻,这些由村民化作的朽木怪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迈着僵硬而迅疾的步伐,挥舞着枯枝般的手臂(有些手臂末端甚至尖锐如矛),如同潮水般,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和冲天的恶意,朝着陈砚之猛扑而来!要将这个窃取了树心的闯入者,连同那至关重要的核心,一起撕成碎片,埋葬在这片腐朽之地!

陈砚之浑身浴血,皮肤被血雾腐蚀得火辣辣剧痛,耳膜轰鸣,灵魂被那恐怖的意志冲击得摇摇欲坠。但他死死攥着手中那颗滚烫的赤金桃核,如同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朽木怪物,尖锐的枯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距离自己已不足十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郎君——!”

一声凄厉决绝、仿佛用尽全部生命力量的呼喊,如同裂帛般刺破了腐朽的死亡呓语!

是阿沅!

她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化作朽木!她依旧保持着人形,只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她站在陈砚之侧前方不远,面对着汹涌扑来的朽木狂潮和那株发出恐怖尖啸的巨树。

在陈砚之惊骇的目光中,阿沅猛地抬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按向了自己左眼角下那朵栩栩如生的桃花印记!

“啊——!!!”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点燃的惨嚎从她口中爆发!

就在她手指按上印记的瞬间,那朵小小的、嫩粉色的桃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目的赤红光芒!那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将她整个左半边脸颊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朵桃花印记,仿佛真的被点燃了!赤红的火焰以印记为中心,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半边身体!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没有烟雾,没有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只有纯粹、炽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决绝意志的赤红光芒在疯狂燃烧!

阿沅的身体在赤红的光芒中剧烈地颤抖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她的脸因剧痛而扭曲,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死死地、无比清晰地望向陈砚之!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纯粹的焦急与催促!

“快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声音在火焰中扭曲变形,“记住!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阿沅——!!!”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整个人彻底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人形的赤红烈焰!

轰——!!!

这团人形的赤红烈焰,带着阿沅最后的不甘与决绝,如同陨星坠地,又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焚尽一切的惨烈气势,狠狠地撞向了那株正在发出恐怖尖啸、喷涌污浊黑气的巨树根部!

赤红与污黑,两种截然相反、代表着生与死的力量,轰然对撞!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滚油!一阵刺耳到极致的剧烈爆鸣声响彻整个腐朽山谷!赤红的烈焰如同遇到了最污秽的燃料,瞬间爆燃!以那巨树根部为中心,赤红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缠绕上虬结的树干、枯死的枝条!

那巨树发出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尖啸!污浊的黑气疯狂翻涌,试图扑灭这突如其来的赤红之火,然而那火焰仿佛带着某种净化与毁灭的法则,竟将黑气也一并点燃!赤红的火势如同怒涛,沿着巨树的枝干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枯死的桃枝瞬间化作灰烬,污浊的黑气被焚烧净化!

火势不止于此!赤红的烈焰如同拥有了生命,沿着地面那些腐朽的枯枝败叶、沿着那些扑向陈砚之的朽木怪物身上沾染的腐朽气息,疯狂地蔓延开去!

整个乌有乡,瞬间化作一片赤红色的火海!火舌冲天而起,将笼罩山谷的幽蓝粉雾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那些扑向陈砚之的朽木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赤红火焰沾染,瞬间发出凄厉的、如同木头爆裂般的惨嚎!它们的身体在火焰中剧烈地扭曲、挣扎,如同投入火炉的柴薪,迅速被赤红吞没,化作一根根燃烧的火炬,最终在噼啪作响中化为焦黑的飞灰!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桃木燃烧的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如同焚尽一切污秽后的淡淡桃花余香,扑面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陈砚之狠狠掀飞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浅水里,溅起大片水花。手中的赤金桃核依旧滚烫。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是冲天而起的赤红烈焰,吞噬着巨树,吞噬着朽木,吞噬着整个腐朽的乌有乡!火光映照着他惨白、血污、布满惊骇的脸。

烈焰的中心,仿佛还能看到阿沅最后回望的那双清澈眼眸,在赤红中一闪而逝,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释然,最终被彻底吞没……

“阿沅……”陈砚之喉咙哽咽,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唤。这个名字,连同少女最后那燃烧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敢再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悲恸。他挣扎着爬起,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焚尽妖邪的滔天火海,攥紧手中滚烫的桃核,转身踉跄着,朝着来时那狭窄的溪涧入口,一头扎进了尚未被火焰波及的、依旧浓得化不开的粉色雾瘴之中!

身后,是焚天的烈焰与巨树垂死的尖啸。

身前,是未知的归途与浓得化不开的迷瘴。

冰冷的溪水没过大腿,刺骨的寒意让他因灼烧和恐惧而滚烫的身体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滑腻的淤泥和及腰的冰冷溪水中奋力跋涉,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桃花瘴气的甜腥。身后乌有乡方向传来的烈焰燃烧的轰隆声、巨树尖啸的余波以及朽木崩裂的噼啪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不断刺激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攥着那颗赤金桃核的手心已被烫得麻木,却丝毫不敢放松,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这一切并非噩梦的凭证。

不知在浓稠的粉雾和冰冷的溪水中挣扎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仅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机械地挪动。终于,前方粉色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光线也似乎明亮了一些。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久违的、真实世界的声音——风掠过水面的呜咽,远处模糊的鸟鸣,还有……哗啦啦的水浪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几乎枯竭的心力!陈砚之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拨开最后一片垂落的藤蔓和浓雾——

眼前豁然开朗!

浑浊的湖水在眼前铺展开去,水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下着冰冷的细雨,风依旧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在脸上却让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亲切感。他终于……逃出来了!

他瘫倒在冰冷的湖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和雨气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积郁的甜腻瘴气和血腥味彻底涤荡干净。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泪水流下。他摊开手掌,那颗赤金色的桃核静静躺在掌心,依旧散发着温润的暖意,表面流淌着神秘的光泽,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绝非虚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吱呀吱呀的摇橹声由远及近。

一艘小小的渔船,在蒙蒙雨雾中缓缓靠岸。船头站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渔夫,正眯着眼打量岸上这个狼狈不堪、如同水鬼般的人影。

“后生?”老渔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沙哑却透着活人的气息,“这鬼天气,怎地一个人在此?可是……遭了风浪?”他的目光落在陈砚之身上破烂浸血的衣衫和惨白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和探询。

陈砚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脱力。他嘶哑着嗓子,几乎语无伦次:“老丈……救命!送……送我离开这里!去……去最近的渡口!银子……我有银子!”他手忙脚乱地去摸怀里,幸好贴身藏着的银票用油纸包着,还未湿透。

老渔夫看着他手中的银票,又看了看他惊魂未定的模样,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上来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老汉捎你一程。”

渔船很小,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味和潮湿的木头气息。陈砚之蜷缩在角落,裹着老渔夫递过来的一块带着鱼腥味的破旧毛毡,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冷的湖水,妖异的桃林,流血的巨树,凝固的笑容,坛中的未化人形,剜心的老叟,燃烧的阿沅……无数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如同无数冰冷的鬼爪撕扯着他的神经。

老渔夫沉默地摇着橹,小船破开浑浊的湖水,驶向雨雾深处。他偶尔抬眼看看蜷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的陈砚之,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船行平稳,离那片噩梦般的区域越来越远。陈砚之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裹着的破毡,右手始终紧紧攥着那颗贴身藏好的赤金桃核,仿佛那是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护身符。

就在他意识昏沉,即将陷入半睡半醒的混沌之际——

“后生啊,”老渔夫摇橹的动作未停,沙哑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你带回的……可不止是一根桃枝那么简单呐。”

嗡!

如同冰锥刺入脑海!陈砚之瞬间睡意全无,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睁开眼,惊骇地望向船头的老渔夫!

只见那老渔夫缓缓转过头来。斗笠的阴影下,那张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脸,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难以形容的弧度。而最让陈砚之魂飞魄散的,是渔夫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深处,此刻竟清晰地倒映出两点……跳跃的、深绯色的桃花光影!

爱乐书屋推荐阅读:我的舰队,在墨西哥湾自由航行未来修仙:魔族入侵?轰回去!都24年了,凭啥我穿木叶没系统总裁慕强?我从小会独立自主呼吸末世之百万美女兵团倾世凰权御乾坤重生之傲世医女小马宝莉:小马国火星救援小马宝莉:地球上最后一只小马小马宝莉:一瞥未来快穿之隐藏boss看过来九叔:我是大帅,开局金佛镇五魔野诱!满级黑客大佬入选特工队后港片:巨枭回归,血洗港岛社团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斗罗:趁雪帝落难,忽悠她做老婆囚笼之爱!被病娇傅总圈养于笼!娇娇美人咸鱼后,病弱王爷踹门哄我在永不磨灭的番号当政委港片:老大肥佬黎,三天饿九顿路少心机深,南小姐又被套路了毒宠狂妃:暴君撩上瘾柯南之我是毛利小五郎一碗白粥嫁渣男?怒撕恋爱脑剧本四合院:家里的香火全都指着你了傲娇老公我领回家规则怪谈:开局就成了凶手你说和离,我再嫁太上皇你哭什么无为剑起穿越远古:野人们嗷嗷待哺综影视之青青子衿萧爷今夜又要独守空房奔夫遭嫌,我带我妈当富婆嫁军官重回失去清白前,她撩翻最野大佬她似星光降临快穿:反派亲妈被娇宠了玄学点滴,财富风水今天到你家盗墓:什么毒什么伤,全冲我来!小马宝莉:百以四分!哟呵!Enigma也得叫主人呢重生真千金,七个大佬哥哥团宠我天命之劫被暴君揽腰宠,本宫恶毒又如何?深度迷案斗罗:穿书后我当了史莱克大姐大救命!大哥们带着他的嫁妆入赘啦小马宝莉:eternal永恒穿越九零,天降取款机老公替邻居奶奶重活一回后,又穿书了恐怖怪谈:别人捉鬼我修仙
爱乐书屋搜藏榜:快穿:开局手撕系统,大佬驾到穿成男主亲妹妹后,我攻略反派豪门校园昙花一现惹相思喜欢所有样子的你蔺总带娃盼妻归携百货系统逃荒后她被迫成了团宠开局极寒模式,我有空间在手大师姐只想摆烂,灵剑争着认主绝世药皇独家密爱,陆少好嚣张快穿:反派boss你别黑化了直播:我靠神笔改命赚香火钱兽世独宠:妖孽狐夫你别动!心思不在朝堂中只想与妻去修仙双魂冰心劫名义:怎么都想北爱上啊洪荒:穿越申公豹,开局叛出阐教步仙梯假千金今天也没有掉马吃饭睡觉打邪神麒麟子诞生?但是不是我带着我的星球发家致富无限疯杀三年后,归来仍是新玩家顾太太总想离婚继承亿万家产三界外传军婚,我的极品婆婆人在奥特:开局获得托雷基亚之眼渣王想纳妾,这个王妃我不当了轻尘栖弱草之异世侧妃我在修仙界逆袭成仙梦妍的蜕变幡鬼要修仙诸天万界做反派的日子麻衣相士千寻仙途斗罗:开局穿越密室,继承千寻疾撒娇哭包弟弟变疯批啦!穿越之乞丐王妃美飒了我一重生庶女毁掉一侯府不过分吧我一个瞎子谨慎点怎么了?开局宗门被灭,我独自成神快穿之隐藏boss看过来祓仙从练武到修神诡异游戏:开局被恶女盯上重生:朕的二嫁皇妃愿为裙下臣之奉主为帝念念食谱穿越女特工,我家王妃拽爆了
爱乐书屋最新小说:八零带球跑,四年后孩亲爹找来了山河烬红颜劫因果岁月法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和离书撕一半,王妃有孕了带崽假死后,我成了前夫的白月光看见弹幕后,大小姐勾他上位全球冰封:末日后我在空间种田囤粮爆仓我在宗门开股票交易所神女爱世人,也爱魔神主母冷院被关八年?和离高嫁你悔什么四合院:统你这集卡方式不对劲啊冻死在儿子家门前震惊!恶毒亲妈竟是玄学老祖一人:我的动物能无限进化!江畔故人硬人老先生称霸黑暗异世界大小姐重生七零,冷戾大佬掐腰哄恶毒女配觉醒弹幕后,好孕连连了暗情涌动完蛋!我穿成了万人迷对照组醉落凡尘酒炼成仙病娇首辅又争又抢又哄又撩青铜尸棺炮灰女配也要被病娇男主强制爱ABO校草说要追校霸当老婆贾迎春穿反派:开局即赐死毒宠凰后三男助我登帝位重山不晚星神大人挖美少女当令使太过花心重生之成为未来顶流歌手的经纪人子夜异闻重生之灵根逆世伊尹传奇苍茫仙踪治世非本愿,伊人在其间惨死新婚夜,娇娇王妃浴血成凰穿成资本家大小姐后,她被宠麻了觉醒后,恶霸老公还是恋爱脑作精美人超会撩,大佬他扛不住了摄政王府萌宝:绑定系统后我火了我为鬼君,仙子却请我为苍生执剑综武:我在同福客栈说书万劫灵根:从鸿蒙树到创世祖督军开门天道公主驾到穿越!小农女夏阳穿成年代女配,退婚男主求我种田林晚的逆袭斗罗:我邪恶善良双神位女帝从地府归来宠哭京都九尾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