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狂喜,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猛烈,短暂,然后迅速归于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空虚的平静。紧绷了三年的弦骤然松开,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骨头,只想瘫在床上,昏天暗地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然而,这个愿望在我爸手里,只存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刚从一场昏睡中挣扎着醒来,脑子还混混沌沌的,我爸就拿着几张表格,像颁发圣旨一样拍在了我的床头柜上。
“儿子,醒醒!看看这个!”他脸上是那种“为你好”的、不容置疑的笑容。
我眯着眼,拿起表格一看——驾校报名表。
“爸……这才刚考完……”我哀嚎一声,想缩回被子里。
“刚考完怎么了?正好有时间!”我爸大手一挥,直接替我做了决定,“这个暑假不把驾照考了,你上了大学,寒暑假都想着玩,更没心思学了!早学早利索!爸都给你联系好了,口碑最好的‘顺风驾校’,明天就去报到!”
反抗无效。在家赋闲(躺尸)一天后,我揣着满心的不情愿和还没散尽的疲惫,被我爸“押送”到了顺风驾校的训练场。
场地非常宽阔,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被太阳暴晒得发白的柏油地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几辆挂着“教练”牌子的白色捷达车,正不紧不慢地在场地里缓缓移动着,仿佛是几只悠闲的蜗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和尘土的气息,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我无精打采地跟随着工作人员,拖着沉重的脚步,去领取学车的材料。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卧槽!江临!你也在这儿?!”
周遇安那如同洪钟一般的大嗓门,在我的耳边猛然炸响,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惊愕地转过头,只见周遇安、陆深,甚至连向然都站在我的身后,他们身上都穿着驾校统一发放的那种廉价的t恤,脸上还挂着嘻嘻哈哈的笑容。
“江哥!真是太巧啦!”陆深笑着向我打招呼,他的笑容总是那么阳光灿烂。
“哈哈哈!这可真是缘分呐!”向然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下好了,练车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啦!”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犹如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我心头的那一丝不情愿。原来,我爸爸所说的“联系好了”,竟然是直接把我们这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打包送进了驾校!有兄弟们在身边,这原本枯燥乏味的学车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充满了期待和乐趣!
报名、体检、交钱,一气呵成。科一的理论题对我们这些刚经历高考洗礼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刷了两天题,四个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考场,毫无悬念地集体通过。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上车,练科二。
训练场上,阳光毒辣。我们轮流钻进那辆空调约等于无的破捷达里,在教练粗声大气的咆哮声中,笨拙地跟方向盘、离合器、刹车较劲。
“看准点!左打死!回正!回正!你他妈往哪儿回呢?!”
“离合!慢点抬!想熄火是吧?!”
“倒车入库!看后视镜!看哪呢?!看地上有钱啊?!”
教练是个黑脸大叔,脾气火爆,唾沫星子能喷出三尺远。周遇安第一个上,被骂得狗血淋头,下车时脸都绿了。陆深沉稳些,但也免不了被吼。向然更是手忙脚乱,差点把车开上花坛。
轮到我,手心全是汗。握着那油腻腻的方向盘,听着教练的咆哮,脑子里一片空白。车子像个醉汉一样在场地里歪歪扭扭,倒库压线,侧方停车差点撞杆。教练的吼声像魔音穿脑:“江临!你高考咋考的?脑子呢?!左右不分啊?!”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骂得怀疑人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此不堪的时候,车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转头看去,只见周遇安他们几个正站在车外,一个个都憋红了脸,显然是在努力憋着笑。
就在我疑惑他们到底在笑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哟,这么热闹啊?”
我和周遇安他们不约而同地齐刷刷转过头去,只见温意正站在训练场边,她穿着一套清爽的运动装,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驾校的资料袋,看起来也是来学车的。
“温意?你怎么也……”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温意是叶瑶的闺蜜,虽然她并没有像叶瑶那样彻底地跟我划清界限,但自从我和叶瑶分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疏远了许多。
温意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她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很自然地站到了我们身边,笑着解释道:“我爸说技多不压身,所以也给我报了名。”
她的出现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周遇安他们也纷纷跟她打招呼,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然而,教练可没有忘记,他看到又来一个学员,而且还是个漂亮姑娘,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毫不客气地吼道:“你,赶紧给我滚下来,换人!”
我如蒙大赦,连忙打开车门,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溜下车去。
有温意的加入,气氛似乎更活跃了些。她学东西很快,上手比我们几个男生都利索,教练对她的态度也明显比对我们要“温柔”得多,惹得周遇安和向然一阵怪叫:“教练!您这是区别对待啊!”
休息间隙,我们几个躲在树荫下灌着冰水。周遇安和向然在复盘刚才被骂的糗事,陆深安静地听着,温意则拿着手机似乎在回信息。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放下手机,仿佛那手机有千斤重一般。她的目光慢慢地转向我,那是一种充满探究和欲言又止的眼神,在树荫的遮蔽下,显得格外的认真和专注。
“江临,”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把利剑一样直直地刺进我的耳朵里,“真的……就打算这样了吗?”
我不禁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所说的“这样”到底是指什么。
“高考也考完了,”温意紧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彻底翻篇了。你……不打算再跟瑶瑶说点什么吗?就这样……算了?”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猛地一沉,就像一块好不容易沉入水底的石头,又被她这句话给搅动了起来。
周围周遇安他们的说笑声似乎在一瞬间都变得遥远起来,我只能听到温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解释吗?可是我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道歉吗?可是道歉又有什么用呢?还是……那点从未熄灭的、卑微的祈求?
无数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翻滚、冲撞,它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最终却只化作了一片混乱的沉默。
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旁边的周遇安眼疾嘴快,一把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插话道:“哎呦喂!我说温大美女!咱们江哥自有打算!您就别操心了!走走走,教练喊人了!赶紧看看这破车到底怎么倒进去才是正经!”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把我往教练车的方向推搡,还朝我挤眉弄眼。
温意看着周遇安打岔,又看看我一脸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
被周遇安推搡着走向那辆破捷达,教练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我握着方向盘,离合器踩下去又抬起来,目光茫然地盯着前方模糊的车位线。
温意的话,犹如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这句话在我耳畔回荡,仿佛是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质问。
是啊,我能说什么呢?心中那点从未熄灭的火苗,在这句话的撩拨下,突然变得炽热起来。一个念头,如同藤蔓一般,在我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蔓延——写下来。
把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积压了太久的话,都写下来。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够表达自己的方式。
我紧紧握住方向盘,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摩擦力。车子在我的操控下,笨拙地倒入车库。引擎的轰鸣声和扬起的尘土,都无法掩盖我内心的躁动。
然而,我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了某个寂静的夜晚。那个夜晚,月光如水洒在窗前,我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抽屉深处的那本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是我倾诉心事的秘密花园。每一页都记录着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那些无人知晓的心事,都被我用文字一一描绘。
此刻,我仿佛能看到自己在那个夜晚,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行字迹。那些字迹,或工整,或潦草,都是我情感的宣泄。
而现在,我也想把这些话写下来,让它们不再被深埋在心底,而是以一种可见的方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