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飞芸这会儿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噌”地往天灵盖上窜,气得她藏在广袖里的手都捏成了拳头,指甲快掐进肉里了。
她心里头明镜似的,对面这位卫云姝,就是故意搁这儿拱火,挖好了坑等她往里跳呢!
为啥?就为了刚才在投壶场上那点破事儿。
今儿个是忠勇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贵女们都来了。
年轻人聚一块儿,免不了玩点雅致的游戏助兴。
投壶,就成了首选。本来玩得挺乐呵,司徒飞芸手气也不错,连着中了几个,引得一片喝彩。
可轮到临川公主卫云姝上场时,这位金枝玉叶大概是觉得自个儿风头被抢了,连着投了好几支箭,不是歪了就是力道不够,连壶口都没挨着,一张俏脸顿时就有点挂不住了。
好死不死,司徒飞芸看她那憋屈样儿,一个没忍住,嘴角就弯了那么一下下。
真的,就一下下!快得跟闪电似的,旁人根本来不及看清。
可偏偏,就被这位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公主给逮着了!
卫云姝当时脸就沉下来了,眼神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狠狠剜了司徒飞芸一眼。
司徒飞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果然,投壶结束后,这位公主殿下没跟别人凑趣儿,径直就朝着她司徒飞芸走过来了。
“哟,这不是齐国公府的二小姐吗?”卫云姝的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一股子刻意拉长的腔调,听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方才看你投壶,那准头可真是不错呀!笑得也格外明媚呢。怎么,是觉得本宫投得不好,惹你发笑了?”
周围原本还说说笑笑的人,一听公主这语气不对,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空气就跟凝固了似的。
司徒飞芸心里那个骂啊:来了来了!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子要把卫云姝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挠花的冲动,脸上硬是挤出一点得体甚至带着点惶恐的笑意,屈膝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说笑了。臣女微末技艺,不过是运气好,侥幸中了几个,怎敢在殿下面前献丑?殿下金尊玉贵,游戏消遣而已,输赢岂能当真?臣女方才只是觉得今日老太君寿宴,大家齐聚一堂,甚是欢喜,故而露了笑颜,绝非因殿下之故。殿下技艺精湛,方才只是偶有失手罢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牙酸。
精湛?失手?呸!明明就是水平不行!
卫云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嗤笑一声,围着司徒飞芸慢悠悠地踱了半步,那眼神,就跟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似的,充满了轻蔑和审视。
“欢喜?欢喜到对着本宫失手发笑?”
卫云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威压,“司徒飞芸,你好大的胆子啊!本宫看你,是仗着你齐国公府的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还是觉得本宫投壶投得不好,让你这个‘京城第一才女’看了笑话,心里特别得意,嗯?”
“臣女不敢!绝无此意!”司徒飞芸立刻否认,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殿下明鉴,臣女对殿下只有恭敬之心,岂敢有半分不敬?方才确实是因着宴席热闹,心中喜悦,绝无嘲笑殿下之意。若有半分不敬之心,天打雷劈!”
她这毒誓发的,又快又狠。
没办法,跟这种不讲理的主儿,就得下点狠料。
卫云姝被她这毒誓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司徒飞芸这么干脆。
她盯着司徒飞芸低垂的头顶,眼神闪烁。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火烧身。齐国公府是显赫,可公主毕竟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
这要是真杠上了……
“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卫云姝冷哼,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本宫看你,就是心比天高!仗着几分姿色,几分才名,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怎么,觉得本宫碍着你出风头了?还是说……”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股子恶毒的揣测,“你心里头惦记着什么不该惦记的人,觉得本宫挡了你的路,所以故意给本宫难堪?”
这话一出,司徒飞芸身子猛地一僵!
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得更紧,指甲真的嵌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卫云姝这话,简直诛心!
不仅污蔑她藐视皇权,还往男女私情上扯!
这要是传出去,她司徒飞芸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齐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强迫自己不要抖,不要慌,越描越黑!
就在这剑拔弩张,司徒飞芸脑子飞快运转想着怎么破局的时候,一个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磁性男声,突然从人群后面插了进来:
“啧,好热闹啊。这是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儿?让本王也听听?”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循声望去。
只见回廊拐角处,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那袍子料子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的暗金纹路,低调又奢华。
他身量极高,姿态随意,一条长腿微曲着抵着廊柱,双手环抱在胸前。
一张脸生得是俊美,五官深邃得如同雕刻,尤其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玩味,懒洋洋地扫视着这边对峙的两人。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有趣闹剧。
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以“风流纨绔”、“桀骜不驯”闻名京城,却无人敢真的小觑的——靖王,卫珩!
卫云姝看到来人,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她对这个皇叔,心里是有点发怵的。卫珩行事乖张,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包括她这个公主。而且,他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
“皇叔?”卫云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也收敛了些许,“您怎么在这儿?”
卫珩没立刻回答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先是在气得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的司徒飞芸身上溜了一圈,将她那故作平静却难掩眼底愤怒和一丝委屈的模样尽收眼底,眼中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
然后才慢悠悠地转向卫云姝,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哦,本王闲来无事,四处逛逛,给老太君贺寿嘛。老远就听见这边动静不小,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惹恼了我们尊贵的临川公主呢。结果走近一看……”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司徒飞芸和卫云姝之间来回扫了扫,笑意更浓,“哟,这不是齐国公家的小凤凰吗?怎么,你俩这是叙旧呢?还是切磋投壶心得呢?”
他一句“小凤凰”,叫得司徒飞芸心头一跳,脸颊莫名有点发热。
这是她幼时调皮捣蛋,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被当时还是少年的卫珩撞见,他给起的绰号,说她跟那炸毛的小凤凰似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
在这种场合被这么叫出来,真是……又羞又窘!
卫云姝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珩这话,明摆着是在装糊涂搅浑水!
他肯定都听见了!
“皇叔说笑了。”卫云姝强压着不快,“本宫只是与司徒二小姐探讨一下方才投壶的技艺罢了。司徒二小姐技艺高超,本宫自愧不如,正虚心请教呢。”
她试图把话圆回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哦?请教?”卫珩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司徒飞芸身上,带着明显的戏谑,“小凤凰,公主殿下向你请教投壶?那敢情好啊!本王也正好奇呢。要不,你俩再比划比划?让本王也开开眼?正好,本王这儿刚得了个小玩意儿,谁赢了,就赏给谁,就当添个彩头,如何?”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羊脂白玉雕成的玲珑小佩,玉质温润无瑕,雕工更是精湛,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御赐之物。
众人一看,眼睛都直了。靖王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这彩头,太诱人了!
卫云姝眼睛一亮。她方才丢了面子,正愁没机会找补回来!若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卫珩的面赢了司徒飞芸,不仅能挽回颜面,还能得到这件宝贝!
她对自己的投壶……好吧,虽然刚才丢人了,但她觉得那是意外!
她可是专门练过的!
“皇叔此言当真?”卫云姝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急切,“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司徒二小姐,你可敢与本宫再比试一场?就用靖王叔的彩头!”
压力瞬间又回到了司徒飞芸这边。
她看着卫云姝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冷笑。
再比?这公主明显是想踩着她找回场子!赢了,公主高兴,她司徒飞芸不过是再次证明技艺高超;输了?那还会被扣上帽子,之前的“第一才女”名头更会被质疑是浪得虚名!
横竖都是她吃亏!
而且,卫珩这厮……
司徒飞芸悄悄瞪了一眼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他绝对是故意的!丢出这么个诱饵,就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这个混世魔王!
司徒飞芸心思电转,正想着该怎么体面又不失骨气地拒绝这个明显是坑的比试。硬刚公主?不行。示弱认怂?更不行!
那不符合她司徒飞芸的性子,也丢国公府的脸。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府里急事,老太君请您立刻过去一趟!说是您前些日子给老太君寻的那方古砚,出了点岔子,让您赶紧去瞧瞧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颇为机灵的少年,满头大汗地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对着司徒飞芸就急急地行礼禀报。
司徒飞芸先是一愣。古砚?她什么时候给老太君寻过古砚?还出了岔子?但当她看清那小厮的脸时,心中瞬间了然!
这不是她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而是她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头子的手下!
他怎么会扮成小厮出现在这里?还编出这么个借口?
电光火石间,司徒飞芸明白了。
这是在给她解围!他肯定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看到情况不对,立刻派人来制造脱身的机会!
天助我也!
司徒飞芸心中大定,脸上立刻浮现出惊讶和一丝焦急。
她立刻转向卫云姝,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深深一福:
“公主殿下!您看这府里急召,老太君的事耽搁不得。这比试,臣女恐怕无法奉陪了。殿下技艺非凡,臣女甘拜下风。靖王殿下的彩头,臣女更是无福消受。还望殿下恕罪!”
说完,她又转向卫珩,同样带着歉意,“靖王殿下,实在抱歉,家中急事,臣女必须先行告退。”
她语速飞快,态度诚恳,堵得卫云姝一时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人家家里有急事,还是老太君的事,你一个公主,总不能拦着不让人走吧?还要人家陪着你玩?
卫云姝气得脸都白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指着司徒飞芸,手指都在抖:“你……你……”
司徒飞芸却不再看她,对着卫珩又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周围看呆了的众人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卫珩看着司徒飞芸的背影,再看看卫云姝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掂了掂手里的白玉玲珑佩,桃花眼里满是兴味盎然的笑意。
“啧,跑得倒挺快。这小凤凰,几年不见,爪子还是这么利,脑子也转得更快了……有意思。”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卫云姝听到他的笑声,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狠狠一跺脚:“司徒飞芸!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带着她的宫女太监,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精心设计的局,被司徒飞芸和一个小厮轻易破解,还让她在靖王面前再次丢了脸,这口气,她卫云姝咽不下去!
主角都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注定会成为接下来几天京城贵圈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司徒飞芸跟着小厮快步走出人群密集的花园,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回廊。
确认周围无人后,她才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衫都有些汗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