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裹挟着秦岭深处的湿冷,掠过南郑城头。那面绣着“五斗米道”符箓的杏黄道旗,在风中无力地飘摇,如同张鲁此刻的心境。他站在太守府的高台上,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曹军,旌旗猎猎,甲胄森然,尤其是那支全身覆甲、人马皆披玄色铁铠的“虎豹骑”,列阵于前,宛如一道沉默的钢铁洪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城墙上,守军的眼神里早已没了战意,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茫然。
“主公,时辰到了。”谋士阎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张鲁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故土的气息刻入肺腑。他最后望了一眼城内熟悉的街巷,那些他曾布道施符、安抚过的百姓,那些供奉着“三官”神位的道观……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他。曹操的兵锋,碾碎了他偏安一隅的幻梦。
“走吧。”张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整了整身上那件象征天师身份的杏黄道袍,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转身走下高台。
南郑城门在沉重的铰链声中缓缓洞开。没有厮杀,没有抵抗,只有一片死寂。张鲁身着道袍,手捧象征汉中太守印绶和五斗米道符印的玉盘,身后跟着阎圃、杨昂、杨任等一众面色灰败的文武官员,缓步走出城门。
城外,曹操一身玄色大氅,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出降的队伍,最终落在张鲁身上。他身后,是如林的刀枪,是肃杀的“虎豹骑”,是谋士荀攸、程昱等人平静却隐含锐利的眼神。
张鲁在距离曹操马前十步处停下,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努力清晰:“汉中太守、五斗米道师君张鲁,感念丞相天威,不忍生灵涂炭,今率汉中军民,献上户籍图册、府库钱粮,归顺朝廷,永为藩篱!伏惟丞相垂怜!”说罢,他高举手中玉盘。
曹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兵不血刃,拿下汉中,打通入蜀门户,此乃天助!他微微颔首。身旁的亲卫上前,恭敬地接过张鲁手中的印绶符印。
“张公祺深明大义,免去一场兵祸,保全汉中百姓,功莫大焉!”曹操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廷必不负卿之赤诚!即日起,汉中郡仍由张公祺暂领太守之职,安抚百姓,导引教化。其余文武,各安其位,听候朝廷调遣!”
此言一出,张鲁身后众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连忙跟着张鲁再次躬身:“谢丞相恩典!”
曹操的目光越过张鲁,投向洞开的南郑城门,沉声下令:“夏侯渊!”
“末将在!”一员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领策马出列,正是曹操麾下以“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急行军着称的“虎步关右”夏侯渊。
“命你率本部虎豹骑,即刻入城,接管城防!清点府库,维持秩序!若有宵小趁机作乱,格杀勿论!”曹操的命令斩钉截铁。
“末将领命!”夏侯渊抱拳应诺,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一挥手,身后那支沉默的黑色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蹄声如雷,带着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滚滚涌入南郑城门。沉重的铁蹄踏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宣告着这座秦岭以南重镇,从此易主。
张鲁看着那支散发着冰冷杀气的精锐铁骑涌入自己经营多年的城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明白,曹操口中的“暂领”不过是权宜之计,汉中,连同他赖以立身的五斗米道,都已牢牢握在了这位北方霸主的掌心。
几乎就在夏侯渊的虎豹骑踏入南郑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成都,蜀王宫内,气氛却如同冰封。
“啪!”一声脆响,精致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蜀王刘备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手中那份刚刚送达的紧急军报被他攥得几乎要碎裂。
“张鲁!竖子!安敢如此!”刘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汉中!汉中是吾蜀地咽喉!门户!竟……竟如此轻易降了曹贼!”
殿内,诸葛亮羽扇轻摇的动作早已停滞,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摊开在案几上的巨大舆图。关羽面沉如水,丹凤眼中寒光闪烁;张飞虬髯戟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诸葛亮眼神制止,几乎要怒吼出声;法正、黄权等谋臣亦是面沉似水,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军师!”刘备猛地转向诸葛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汉中若失,曹贼铁骑便可沿米仓道、金牛道长驱直入!剑阁虽险,然门户洞开,我蜀地危如累卵!曹操此举,是要扼住我咽喉,断我臂膀!必须阻止!必须夺回汉中!”
诸葛亮的目光缓缓从舆图上抬起,落在刘备焦灼的脸上。他何尝不知汉中之地的重要性?那是他《隆中对》中“跨有荆益”之后,北伐中原、还于旧都的桥头堡,更是拱卫蜀地、抵御北方铁骑的天然屏障!张鲁懦弱无能,竟将这天险之地拱手送与曹操!
“主公勿忧。”诸葛亮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但语速明显加快,“亮已思之。曹操虽得汉中,然其主力尚在途中,前锋夏侯渊虽勇,欲彻底掌控汉中全境,安抚张鲁旧部,理顺粮道,非旦夕之功。此乃天赐之机,于我并非全无转圜余地!”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舆图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向一处位于汉中西北、秦岭与陇山交界的关键节点:“武都郡!”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武都?”刘备一怔,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诸葛亮的手指在武都的位置重重一点,声音斩钉截铁,“此地扼守祁山古道,西接羌氐,东连汉中,北控陇右(凉州),乃连接汉中与凉州之咽喉!沮水(白龙江)穿行其境,河谷地带土地肥沃,利于屯垦。更为紧要者,武都控扼数条入蜀要道分支,如阴平小道!”
他环视众人,目光炯炯:“若我军能抢先一步,控制武都,则有三利:其一,可切断曹操自陇右(凉州)增援汉中之路!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汉中夏侯渊,即成孤军!其二,武都居高临下,俯瞰汉中盆地,我可随时威胁夏侯渊侧翼,使其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其三,即便汉中最终难以速复,我军握有武都,亦可依仗其地利,构建新的防线,将曹军死死挡在秦岭以北,保我蜀地核心平原无忧!武都,便是我插入曹操汉中攻势背后的一把尖刀!是蜀汉存亡的关键支点!”
刘备眼中爆射出慑人的光芒,瞬间明白了诸葛亮的战略意图!武都,就是那根能撬动汉中危局的杠杆!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何人可担此重任?”刘备急问,目光如电,扫过殿中诸将。此去武都,需翻越险峻的米仓山或绕行更为隐秘崎岖的阴平小道,路途艰险,且要面对可能的曹军斥候阻截和当地羌氐势力的反应,非智勇双全、能独当一面之大将不可!
“非子龙、文长不可!”诸葛亮斩钉截铁,羽扇指向殿外,“子龙将军沉稳持重,临危不乱,长坂坡七进七出足见其忠勇无双!文长将军骁勇善战,胆略过人,昔年奇袭江州已显其能!此二人搭档,一稳一锐,正可当此重任!需令其率精锐轻骑,一人双马,携带强弩劲箭,轻装简从,星夜兼程,务必抢在曹军之前,控制武都郡治下辨城(今甘肃成县西北)及沮水沿岸要隘!同时,遣使联络当地心向汉室的羌氐豪帅,许以重利,以为臂助!”
“好!”刘备猛地一拍案几,再无半分犹豫,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传令!命赵云、魏延即刻点齐本部‘龙胆骑’、‘无当飞军’精锐,一人三马,携十日干粮,强弓硬弩,即刻出发!昼夜兼程,奔赴武都!告诉子龙、文长,汉中得失,蜀地安危,系于武都!务必抢在曹操之前,拿下武都!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殿外,早已闻讯赶来的赵云和魏延同时抱拳,声震屋瓦。赵云面沉如水,银盔下的眼神坚毅如铁,仿佛又回到了长坂坡那血与火的战场,肩负着更重的使命。魏延则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手按刀柄,跃跃欲试,这深入敌后的奇袭任务,正合他胃口。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转身便走,铠甲铿锵作响。片刻之后,成都北门轰然洞开,一支人数不多却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在赵云、魏延的率领下,卷起漫天烟尘,向着北方险峻的米仓山道,狂飙而去!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蜀地冬日的宁静,也踏向了决定汉中乃至蜀汉命运的关键战场——武都!
寒风凛冽,旌旗漫卷。秦岭南北,曹操的野心在汉中落地生根,刘备的决断化作一支北上的利箭,赵云魏延的身影消失在蜀道尽头。一场围绕着武都的战略博弈,在初冬的萧瑟中,骤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