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烛幽看着手上异常眼熟的绳子,又看了看坐在床前与他对峙的雌虫,安德森在这里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纯白浴袍,胸口敞开,露着漂亮的蜜色胸肌。
画面过于刺激了。
雄虫强硬地将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双森冷的银眸。
他还是头一回有心虚的感觉,也是头一回做坏事被逮了个现行。
雌虫也不开口,他脸色阴沉,双手交握,手肘撑着膝盖,肩膀到腰侧的曲线流畅又漂亮。
他的腰窝上还留着雄虫的牙印,现在这只虫就要远走高飞了。
这只渣虫!
骗子虫!
安德森不说话,他自觉对于靳烛幽这种无赖,先开口就矮了一头,说什么都能陷入此虫的诡计,回过神来,话题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跑马了。
靳烛幽自然不会主动剖白,两虫同频共振,始终僵持着互看。
雌虫皱了皱眉,忽然将头瞥向一边,隔着散落的额发,他能看出来这只虫红了眼。
这只雌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哄骗,大概是难过极了。
圣座的心被针尖刺了一下。
“我……”他刚开口,这只黯然神伤的虫就转过头来,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显然是方才干睁着眼太久,憋眼泪去了。
“……”
行吧,至少比以前有进步,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付他了。
“我当初……确实发动了针对戴斯勒星政府的暴动,转移了守卫军潜入政府,也确实……杀了一些政府中涉及到跃迁站项目的虫,拿到了那本溯源账。”靳烛幽说这些话时,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隔了有一会,才带着勇气抬头来看上将的表情。
安德森认真地听着,微微蹙眉,显然有几分不认同,但并没有明确反对。
靳烛幽肩膀松了松,解释道:“那年募捐以后,边境就爆发了异兽潮,死的虫……不计其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不单是字面意思,而是在目之所及都是被撕碎的残肢,佝偻着依偎的身躯,幸存但破碎的肢体时,心含恻隐之虫,皆不忍视,不忍听。
那年的边境,黏重的白烟让虫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靳烛幽低着头,似乎在愧疚:“我没有想到,那些虫会开始屠戮暴动的虫民。”
他计划做得尽善尽美,唯独高看了这些虫的良知。
在溯源账被盗取的消息传出去后,这些虫的反应很迅速,将戴斯勒星屠杀的帽子扣在了母巢圣谕的头上,加之这是早已被定性的反动组织,这才引得军部派第一军前来围剿镇压。
只要母巢圣谕被剿,他们销毁或者夺回溯源账,那这些肮脏的勾当,就可以永远也不见天日。
原来这便是戴斯勒屠杀的真相。
这桩桩件件莫须有的罪名扣在雄虫单薄的肩上,让他彻底沦为全虫族的公敌,成为史书也无法正名的罪虫。
安德森忽然抱住了他,手掌笼住他的后脑,声音微颤:“……都过去了。”
比靳烛幽欺瞒他更加磅礴的愤怒充斥着脑海,安德森想过边际星政府贪腐渎职,暴力镇压叛乱,但是没想到他们践踏虫命到了这种地步。
那次屠杀可是死了近百只虫,其中大半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虫。
但在面对雄虫时,上将再怒也独自咽下了八分,在明白靳烛幽的难处后,即便是气,也含着不可抑制的爱怜。
他只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要这只虫在他的怀抱中,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
要他真正相信自己,让自己站在他身边。
他是他的雌虫,他是他的雄虫。
靳烛幽眼帘低垂,将黑眸中隐约的泪意闪烁了一会又咽下:“说来也有意思,当时的暴动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有一支队伍,是由一只来自中部的,刚过生长期的小虫崽领导的。”
“明明刚到腰的位置,就跃跃欲试地要举旗子。”
安德森抚摸着他的脊背,这只拿着光枪扛着机甲开着星舰冲锋陷阵的雌虫,大概这辈子没这么温柔过:“后来呢?”
靳烛幽没有言语,于是他便知道了。
刚过生长期的小虫崽,笨拙地举起旗帜的小虫崽,自信满满地将期许的所有美好扛在肩头,迫不及待地要去拥抱这个世界的虫崽,却被世界的枪声淹没。
边际星是个不容许新生的世界。
“不是你的错。”安德森声音涩哑,不消片刻便知道这只虫在想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要靳烛幽的情绪缓和下来,“不是你的错。”
“他是一只勇敢的虫崽,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虫,错的是那些边际星政府虫。”
安德森试探地,生涩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吻,雄虫的眼睫轻颤,像是扑扇的翅翼一般,脆弱得让他呼吸一滞。
这只虫大概是将所有的责任和过失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带着这些负罪感一直走到现在。
那该有多辛苦啊。
“我……是A级雄虫,能够让虫通过精神海直接感知我的情绪,从而理解我的意思。”这一吻落下,雄虫犹豫了片刻,忽然开口,“所以在上将突袭的时候,我只要还留一口气,就能安排余下的虫有条不紊地将证据藏好并且逃脱。”
难怪,难怪他们上次行动中,唯一被抓回的重要虫物就是沙迦,其余的都是一些对组织所知甚少的虾兵蟹将,敢情都是这只雄虫挑挑拣拣,特地送给他们的。
安德森还特意安排这些虫去矿区劳作代替日常的监狱服刑,以免遭政府监狱看守虫的凌虐。
看见安德森的表情,靳烛幽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嗯……上次审讯沙迦的时候,他说的三日,五日乃至十日,实则是在谋划逃狱的日期,我不回答,是让他等待阿利斯泰尔的消息……”
难怪这两只虫见面时的对话奇怪得像是从没聊过天似的。
安德森被气笑了,这两只虫,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都能互传消息。
上将在军部以力气见长,这只雄虫就能轻松卸去他的力,他曾主导审讯工作,这只虫就能悄无声息地暗通款曲,有时候安德森都不禁怀疑,这只雄虫是不是生来就是同他作对的。
“上将疼我。”靳烛幽勾着眼笑了笑,让雌虫一肚子怨气也散了,“所以我把所有底牌都全盘托出,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
安德森从前总觉得雄虫是虫神变的,否则也不会和其他虫如此不同,但现在,他倒真希望这只虫是虫神变的,还有千百武艺没使出来,让自己能够平平稳稳地度过所有难关。
哪怕继续这般哄骗他也好。
总归是心偏得彻底,拉也拉不回来了。
上将之前还拒虫于千里之外,昨日换着姿势抱了一通,忽然就上瘾了一般,搂着他的腰,埋在他的脖颈间,将那杜松子的香气和焚香全然混在一起,沾了靳烛幽一身。
像是远山的寺院上,虔敬供奉的香台旁栽植的一棵古松。
“他们的目标是我……”靳烛幽低头看着他道,“他们费尽心机地将军部和母巢圣谕对立起来,让组织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向外界宣称与星盗同流合污,这是他们惯用的做法。”
“这样即便我拿出溯源账,也会削弱这个证据的说服力。”
“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拿出来。”靳烛幽说得轻描淡写,但安德森知道,在星政府和军部的同时围剿下,有多不容易。
被推到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的位置,连带着手中这一点点的炬火也差点被熄灭,让几代虫的骸骨和血肉被就此深埋。
“我不会……我不会让您落入那种境地。”安德森将这只虫的身躯一寸寸探便,才发现他瘦削得惊虫,在骨节连接处突兀硌手得可怕。
是他大义无私,又苦难缠身的爱虫。
“这便是我要说的话了,上将。”靳烛幽却垂眸看着他,额前散落的发给他的眼睛蒙上阴翳,却遮不住那宛若流水般温柔的目光。
黑眸仿佛是静水深潭,又仿佛仅仅是个虚幻的镜像,这只虫的神情有些刻意的,变得疏离起来。
“上将,我活不了多长了。”
安德森怔了怔,一时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接着,他又说出了让上将头脑发懵的话:“您对我的感情或许是一时兴起的错觉,因为发现我是好虫的心理落差,又或者是我做的那些……算是事后的安排。”
靳烛幽移开了目光,回避着他的眼神,这只该死的虫红唇轻晃,说出来的字眼却没有一个是安德森爱听的:“我在床头放了避孕药物,过了今晚……”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