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顺着生锈的管道壁滴落，砸在林晚的额角，激得她一颤。她背靠着金属墙壁，粗重地喘息，耳朵里还残留着记忆清除机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周西西几乎是被她和陈特助架着拖进这条隐藏管道的，女孩脸色惨白如纸，手臂上的淤青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但那双圆眼睛死死瞪着身后，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金属壁，看清平台上那台吞噬了顾衍的机器。
“他…他进去了？”周西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尖锐的痛楚，“为什么？他疯了吗？！”
“闭嘴！省点力气！”陈特助低吼，汗水混着污迹从他额角滑落，昂贵的西装早就成了破布条，狼狈不堪，但眼神依旧凶狠如受伤的困兽。他警惕地听着管道外传来的密集脚步声和扫描仪的嗡鸣。“公证处的人马上会搜索到这里！这条应急通道撑不了多久！”
“跟我来。”一个沙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女声突兀地从管道更深的阴影里传来。
林晚猛地转头，枪口瞬间抬起对准声音来源。幽暗的光线下，赵漫慢慢走了出来。她不再是林晚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精致套装、带着职业化微笑的首席秘书。此刻的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工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沾着机油和灰尘，眼神锐利得像淬了火的刀锋，深处却翻滚着某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东西。她无视了林晚的枪口，目光扫过重伤的周西西和狼狈的陈特助，最后落在林晚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
“看来他赌对了，你真的会为了这丫头拼命。”赵漫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冰锥扎进人心。
“赵漫？”林晚的枪口没有放下，声音紧绷，“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衍安排的？”
“不然呢？”赵漫嗤笑一声，猛地撸起自己左臂的袖子。在肘关节上方，一个清晰的、由狰狞疤痕构成的“Ω”符号，丑陋地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给自己留了后路，也给…某些人留了‘钥匙’。”她的指尖在那个疤痕上用力按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连他自己，都是这盘棋里必须被牺牲的棋子。够狠吧？”
她不再废话，转身就走：“想活命就跟我走！这鬼地方撑不过五分钟！”
管道四通八达，如同巨兽的肠道。赵漫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带着他们在迷宫般的金属通道中快速穿行。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扫描光束越来越近，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断重复着“发现非法入侵者，执行清除指令”。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这边！”赵漫猛地推开一扇伪装成管壁的厚重合金门。门后并非通道，而是一个相对宽敞、布满闪烁仪器和巨大培养罐的空间——顾衍隐藏在城市排污系统核心深处的秘密实验室！冰冷的蓝光充斥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有机溶液的味道。巨大的屏幕上是滚动的复杂数据和结构图，一些罐体里隐约可见悬浮的、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轮廓。
“快！进去！”赵漫催促。
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实验室。赵漫立刻在门边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厚重的合金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落锁。几乎在门合拢的瞬间，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灼烧金属的刺耳噪音。
“安全门最多支撑十五分钟！”陈特助靠在墙上喘气，脸色难看地环视这个冰冷的空间，“然后呢？瓮中之鳖？”
赵漫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实验室中央一张布满复杂仪器的主控台。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个深红色的、不断跳动着倒计时的界面——【实验室自毁程序（Ω级权限）】。倒计时显示：09:58…09:57…
“他…他把自毁权限给了你？”林晚盯着那刺目的倒计时，心脏狂跳。这等同于把命交到了赵漫手里！
“不是给我。”赵漫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她抬起左手，那个Ω疤痕正对着主控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生物识别端口。“是给‘它’。”一道柔和的蓝光扫过她的疤痕。主控台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个物理旋钮从控制面板中央升起，旁边亮起绿灯：【Ω密钥激活，等待最终指令确认】。
“这个疯子……”周西西靠着培养罐滑坐在地上，看着那跳动的数字，声音虚弱却充满恨意，“他到底想干什么？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不，”赵漫的手指悬停在那个致命的红色旋钮上方，微微颤抖。她的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一张凌乱的金属办公桌，上面散落着一些文件。一张被气浪掀开半角的报告纸飘落在地，正好滑到林晚脚边。林晚下意识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生物组织的培养报告。上面的照片清晰无比——是她自己！林晚！照片下方标注着不同的日期序列：新历2022年7月样本A…2023年3月样本b…2024年11月样本c…状态：活性稳定，神经链接适配度99.7%…项目代号：Ω-镜像。
克隆体！不止一个！而且时间跨度长达数年！
“他想保护的，从来就不是这个破烂世界。”赵漫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他只想保护‘样本源’的绝对纯净和安全。我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可消耗的变量。”她看着林晚瞬间惨白的脸，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恨，又像是怜悯。“现在，轮到我们成为变量了。十秒后，我会启动自毁。爆炸会摧毁整个地下结构，同时炸开一条直通旧港废弃码头的垂直通道。那是唯一的生路。跳下去，下面是海水，能不能活，看你们的命。”
“十！九！八！……”赵漫开始倒数，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
【滋啦——！检测到高危爆炸物启动程序！危险！危险！启动紧急防护措施！】Eros-β那熟悉的、带着点惊慌失措的电子音突然在所有人脑子里炸响！紧接着，实验室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毫无预兆地全部开启！
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白色水雾如同暴雨般兜头浇下！瞬间把实验室里的四个人淋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
“啊！”周西西被冷水一激，尖叫着差点跳起来。
陈特助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水，怒吼：“什么鬼东西！”
林晚也被淋得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又惊又怒：“Eros-β！你干什么？！”
【啊嘞？】系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防护程序…启动错误？目标锁定为…宿主及其关联体？正在重新计算威胁源…滋滋…计算错误…启动最高级别消毒…滋滋…】
“最高级别消毒你个锤子啊！”周西西气得抓起地上一个空试剂瓶就朝天花板砸去，“二货系统！我要拆了你的主板喂狗！！”瓶子砸在金属天花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呜…宿主救命！暴力威胁！本系统只是按照核心协议保护重要目标生命体征…】Eros-β委屈巴巴地嘟囔着，虚拟光屏在湿漉漉的主控台上方闪烁了几下，居然投射出几个庆祝用的、歪歪扭扭的电子烟花图案【砰！啪！】。
“赵漫！别管它！继续！”林晚抹掉脸上的水，厉声喝道，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不多了！
赵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毒”搞得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更显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她的眼神依旧冷硬如铁，死死盯着那跳动的倒计时：03:02…03:01…
“二！”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手指猛地按下了那个深红色的旋钮！
【Ω密钥确认！实验室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00:10！】冰冷的电子音盖过了Eros-β委屈的嘟囔。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实验室坚固的合金墙壁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天花板裂开巨大的缝隙，碎石和扭曲的金属管道暴雨般砸落！炽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培养罐接连爆裂，里面的溶液和不明组织四溅！
“通道开了！跳！”赵漫指向主控台后方，那里原本平整的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一个直径约两米、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垂直洞口！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烟尘从洞底倒卷而上！
陈特助反应最快，一把拽起几乎虚脱的周西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深渊般的洞口冲去：“走！”两人瞬间消失在洞口翻涌的烟尘和红光之中。
林晚紧随其后，在跃入洞口前的最后一秒，她猛地回头看向赵漫。那个站在崩塌边缘的女人，背后是爆炸的火光与扭曲的金属地狱，湿透的黑发贴在颊边，按下了自毁按钮的手指还悬在半空。她的目光穿透混乱，与林晚的视线短暂交汇。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恐惧，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悲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的泪光？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了太久的枷锁，又像是为某个无法挽回的结局画上了句号。下一刻，一块巨大的、燃烧着的天花板轰然砸落，彻底阻隔了视线！
林晚不再犹豫，纵身跃入深渊。
冰冷、咸涩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晚眼前一黑。她奋力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着硝烟和海水腥味的空气。不远处，陈特助正拖着呛水的周西西，奋力向着一片漂浮的金属残骸游去。头顶上方，是旧港区被染成诡异橘红色的夜空，以及沉闷的、持续不断的爆炸轰鸣——整个排污枢纽连同其下的秘密实验室，正在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
一艘引擎受损、冒着黑烟的小型高速飞艇如同受伤的海鸟，跌跌撞撞地降落在漂浮的金属平台上。这是顾衍预留的另一条后路。艇舱内狭小而混乱，弥漫着机油、血腥和海水混合的味道。周西西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猩红，染红了她的下巴和前襟。
“西西！”林晚扑过去，撕开自己湿透的外套下摆想给她按住伤口。
“别…别管我…”周西西艰难地推开林晚的手，沾血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自己贴身的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被防水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金属盒——正是顾衍在平台上交给韩肃之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的那个方向所藏匿的物品！“黑…黑匣子…他…他给我的…咳咳…”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拉风箱，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说…关键时候…用…我的…管理…权限…”
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林晚和陈特助的阻拦，用带血的手指在黑匣子侧面一个隐蔽的接口处狠狠按了下去！一道微弱的蓝光扫过她的指纹。
咔哒。黑匣子应声弹开。里面没有复杂的设备，只有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芯片，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被某种溶液浸泡过的特殊纸张。
周西西抓起那张纸，展开。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复杂公式和坐标参数。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仿佛认出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飞艇那扇布满裂纹的观察窗，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力气，从自己破烂的裤兜里摸出一支断掉半截的口红。
“你干什么？”陈特助惊疑不定。
周西西没有回答。她咬着牙，用那截断掉的口红，如同握着刻刀，在冰冷的、布满水汽的观察窗上，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刻画起来！鲜红的口红印在模糊的玻璃上，留下一个个扭曲却异常清晰的数字和符号——正是那张纸上最核心的一组坐标转换公式！她在强行将大脑里解读出的信息，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写”下来！
“北…北极…”她一边写，一边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字眼，“基地…坐标…他…他藏在…”
【警告！检测到高维数据流非法访问！来源：北极星协议！】Eros-β急促的警报声突然在林晚脑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恐慌，【遭遇未知防火墙反击！核心逻辑…正在被…覆写…滋——！！！】
系统的声音如同被掐断的电流，瞬间消失！整个飞艇内部的所有灯光和仪器屏幕猛地一暗，随即又疯狂闪烁起来，发出刺耳的警报嗡鸣！艇身剧烈颠簸！
“系统？！”林晚大惊。Eros-β彻底沉寂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他脊椎里…三年前…”周西西咳出更大一口血，鲜红的液体喷溅在刚刚写完的坐标公式上，像一朵凄厉的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甲死死抠住那枚静静躺在黑匣子里的幽蓝芯片，芯片表面，一个微小的Ω标识清晰可见。她的眼神死死盯着林晚，充满了愤怒、悲哀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他把自己…当成了…容器！坐标…是他从自己…大脑里…挖出来的！他把你…林晚…当成了…最后的…备份电池！！”吼完这句，她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手还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芯片。
“西西！”林晚抱住她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坐稳！我们被锁定了！”陈特助扑到严重受损的驾驶台前，拼命稳住剧烈摇晃的飞艇。透过观察窗，几道尾部拖着荧蓝色光焰的导弹，如同死神的獠牙，正撕裂夜空，朝着他们急速追来！
北极基地。
没有想象中的森严守卫，没有冰冷的杀戮机器。巨大的穹顶之下，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永恒运转的庞大机械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冰冷刺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消毒水和低温金属混合的、死寂的味道。
林晚抱着昏迷的周西西，陈特助持枪警惕地跟在身侧，一步步走入这个巨大的空间。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基地最中心那台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圆柱形机器牢牢攫住——正是公证处那台记忆清除\/提取机！此刻，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舱门紧闭，表面的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作业”。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冰冷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轻轻将周西西交给陈特助，自己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那台机器。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按下了舱门旁边的开启按钮。
嗤——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滑开，内部强烈的蓝光涌出。
里面……是空的。
没有顾衍。
没有任何人影。
只有冰冷的金属内壁，和复杂的管线接口。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晚的脚底窜上头顶。人呢？！
“空的？”陈特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公证处的人明明看着他进去的！机器也启动了！”
这时，一个细微的滑动声，从清除机底部传来。只见机器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类似清洁维护用的滑槽盖板，无声地向外滑开了一截。
一具躯体，被某种传送装置，缓缓推送了出来。
那躯体蜷缩在滑槽里，穿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身形纤细，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到极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荒谬绝伦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轻轻拨开了那具躯体脸上散乱的黑发。
一张脸，毫无生气地暴露在基地幽蓝的光芒下。
那是——林晚自己的脸！
苍白，精致，双眼紧闭，如同沉睡。只是在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个清晰的、由细微电路纹路构成的“Ω”烙印，在幽光下若隐若现。
克隆体！顾衍留下的克隆体！代替他躺进了清除机？！
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林晚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她僵在原地，无法思考。
突然！
那具紧闭着双眼的克隆体，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没有焦距的瞳孔，直勾勾地对上了林晚惊骇的视线。
然后，一个林晚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地狱传来的声音，从克隆体微微开启的、苍白的唇间，清晰地吐了出来。那声音带着顾衍特有的低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释然：
“晚晚……”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自由了。”
巨大的、无形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晚的整个灵魂！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猛地后退，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克隆体…顾衍的声音…最后自由？无数破碎的线索、被隐瞒的真相、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爆炸！她死死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整个北极基地的灯光骤然熄灭了一瞬！随即，基地穹顶那原本模拟着极夜星空的巨大屏幕，以及世界上所有尚在运作的公共屏幕、个人终端，瞬间被一种冰冷的金色光芒覆盖！
一个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响彻基地，同时响彻了整个星球：
【全球通告】
【人类文明已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