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鳍银行，大厦顶层的休息室。
菲尔德·李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后方，雪茄在嘴里不断明灭。
他是个肩膀异常宽阔，鬓角浓密，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
如果李昂看到他的脸或许会有印象。
那天在拍卖场上他和白鹤坐在一起，讨论要不要让李昂坐上警长的位置。
一身深棕色的西装将相当狂野的身形勾勒出来，在他背后是几个小一号的沙发，几名同样身材宽阔的男人坐在里面。
那些是菲尔德家族的远亲。
“还是没找到？”他问。
站在他面前的几人没有说话，为首的私人侦探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早就听过传闻，菲尔德家族相当排外，尤其是菲尔德·李，他很少信任外人。
今天一看确实如此。
这几个人往那一坐，跟鬣狗群一样，让人浑身不舒服。
尤其是…自己事情没做好的情况下。
“所以我才说…私人侦探，事务所，保镖，混混，都是蟑螂蚊虫一样，毫无用处的东西。”
菲尔德低声喝骂，文件砸在那些私家侦探头上，蝴蝶般散开。
他的堂妹失踪已经四天了。
一名序列五，哪怕是不太擅长战斗的薪传序列，照理来说也不用他太过担心，毕竟已经是成年人。
可镁厅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很多议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再加上白鹤吞枪自尽，铁王座中倾向议会的一派群龙无首，
要说他的心态完全没受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二位呢，也没头绪？”菲尔德李看向一旁，身材高大，肌肉虬劲，身穿列车长制服的男人，
以及他身旁那个瘦小的，镶着金牙的家伙。
“很抱歉。”国王垂下头。
“真遗憾。”菲尔德向后靠住椅背，把皮鞋架在办公桌上，
“我很少雇人，因为我不相信外人，企业都是交给自己的血亲打理。”
“那么，我为什么雇佣你？因为我的血亲中没有列车长，而镁厅的列车长中，你是最好的。”
“可你没能给我满意的答复，你们都没有。”
他打了个响指。
几份文件摆了出来。
“对赌协议输了，签吧。从今天起，私人列车长的税提高百分之二十，你们两个正式归议会管辖。”
金牙霍里咬了咬牙。
对赌协议是三天前送到俱乐部的，对镁厅所有私人列车长发起邀请，
找得到菲尔德的妹妹，就免去入城税。
现在他们失败了。
“恕我直言，先生。”金牙霍里的声音嘶哑难听，还因为紧张破了音，不过他还是继续开口，“镁厅还有一位私人列车长，他本应该参与赌局，不过我们没联系上他。”
“如果您的标准是‘最好的’，那找他准没错。”
“噢？说说，这位最好的列车长在你看来是谁？”菲尔德李挑起眉头。
还没等霍里说话，菲尔德便替他做了回答。
“李昂，我当然知道是李昂。”
嘭！
砂锅大的拳头敲在扶手椅上。
菲尔德李的皮鞋跟轻轻敲打，那是一幅鳄鱼皮的皮鞋，针脚细密。
“他显然是‘最好的’，比最好还要好！”
“拍卖会上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想着让他当警察局长，赶紧把白鹤这个废物换掉。”
“可惜李昂软硬不吃。”
“昨天，铁王座号的列车长还给了我消息，说李昂抢了我手下的武装部件。”
“收了委任书还把我当猴耍，这家伙很好，有勇有谋，霸气外露。”
“找死。”菲尔德李沉声说，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一连串嘀咕。
“奥古二世那头猪有什么好的，我能给他的可要多得多。”
私家侦探们同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李昂。
这个名字很奇怪，
没人特意去传播，可随着官员告诉贵妇，贵妇告诉商贩，商贩告诉厨子，不知不觉间…
镁厅一大半人都知道有这么号人物。
至于他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大部分人讲不出来，小部分人则众说纷纭。
工坊主，列车长，顶级工匠，贵族夫人们的情夫，淫贼，奥古二世的心腹。
就是这么个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私家侦探们都当个乐子听，因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结果现在菲尔德李正一脸不甘心地念叨，还说他是“最好的”。
国王和金牙霍里的心情则完全不同。
从俱乐部带走“傲慢与偏见”后，他们询问了李昂的名字。
当时国王就有预感，这个名字一定会响彻镁厅。
现在看来，他的预感一点没错。
那可是菲尔德·李，还有奥古二世，两个权势滔天的家伙，居然在争抢李昂。
传说中的…无法得到的男人吗，真是可怕。
“继续给我查，三天之内查不出来，你们就别想在镁厅待下去了。”菲尔德李回过神，他指着那些私家侦探，
“还有秘密结社的事，那几个卧底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拿到情报？”
“秘密结社那伙人很专业，先生。”其中一名私家侦探回应，“包括几名核心成员在内，都没人知道计划的全部内容。”
“他们的第一条规则就是禁止提问，所以我们的卧底…收效甚微。”
“妈的…”菲尔德扶着额头，“我就说不能信任外人。”
——
与此同时，蓝鳍银行，一楼。
李昂推门走了进去。
在书店二楼，他粗略查看过了这座银行的内部结构和逃生通道。
一共一百二十一层，虽然没有菲尔德大厦和白银之塔那么高，却也是内城区排得上前几名的高层建筑。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西装笔挺的客户经理迎了上来。
安检门立在不远处，荷枪实弹的守卫分立两侧。
李昂对客户经理露出微笑，什么都没说。
客户经理先是有些疑惑，盯着李昂的脸看了几秒后，似乎认出了他。
紧接着，他请李昂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走向守卫，低声说了什么。
守卫立刻扶住枪托，朝着李昂走来。
“嗯…看来是第二种结果了。”李昂点点头。
在他看来，这趟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昨天晚上自己抢了夏水稻这件事，没传到菲尔德耳朵里。
这样的话，就能用委任书当借口，一路畅通无阻。
第二种，昨晚某个嘴不太严的列车长告了状，菲尔德知道自己没把委任书当回事。
理所应当的，他会想弄死自己。
眼下就只有…
砰！砰砰！！
李昂举起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两名守卫应声而倒。
“正面打上去，诺亚。”
“收到。”趴在他肩膀上的人偶回应。
——
叮铃铃铃……！！
警铃大作，红光在整个休息室内闪烁。
“老板，李昂来了！”私家侦探扑在菲尔德面前，左眼有星光闪烁，
“请您移步安全屋！”他喊。
“他妈的…”菲尔德李站起身，身后那些肩膀宽阔的男人们紧跟着起身，“来了多少人？”
“一个！”私家侦探回应。
空气为之一滞。
“一个？”菲尔德李转过头，跟自己的血亲们对视，哄笑出声，“都听到了吗？李昂一个人闯进我的银行。”
“他要杀穿一百二十层，从一楼到我这里。你觉得他能吗？嗯？！能吗？”菲尔德用力抽打着私家侦探的后颈，“做事动动脑子！”
“老板。”领头的私家侦探凑过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身份高贵，没必要担风险。”
一名血亲扭动花瓶，墙壁上敞开一道缝隙。
菲尔德哼了一声，验证指纹后迈步走进。
血亲们在屋子里一字排开，像是堵羊绒西装构成的墙壁。
几秒钟后，巨大的落地窗顶端，几缕金色发丝垂下。
倒挂在阳台的诺亚伸出手，基路伯之吻张开扇叶高速旋转，给少女提供了足够回归正位的升力。
目送菲尔德走进安全屋，墙壁合拢，她闭上眼睛。
“李昂，我找到他了。”肩膀上的人偶诺亚低声说。
——
一名序列八，孤身一人冲进安保等级满格的银行大厦，杀穿一百二十层并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零。
很多人拿到热武器后，会过高估计自己的上限，觉得能够以一敌十，甚至敌百。
实际是不可能的。
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如果不能立刻让对方减员，那么面对两到三人，几乎就没有胜算了。
双倍乃至三倍的攻击频率，相互配合的攻击节奏，火力压制和迂回强攻，
这些都能让人数多的一方以碾压之势取胜。
那么人数少的一方，能用什么办法多支撑一会儿呢？
火力。
只要火力足够强大，即便分散开来，依旧能压得对方完全没法冒头，
至少在弹药耗尽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昂就是这么做的。
机械爪经过维修后增加到了六只，最下方的两只平时不用，只在阵地战时伸出。
巨大的钢爪撑住地面，抵消后坐力。
另外四只机械爪则舒展张开，镶嵌其中的微型冲锋枪疯狂扫射。
大厅中木屑纷飞，砖石四溅，昂贵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个疯子…！”大堂经理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走进银行，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始扫射，
果然又是破坏事件，这群秘密结社的该死的…
咔哒，咔哒。
弹药迅速耗尽，还没等对方还击，李昂抬手丢了两颗手雷。
轰嘭！！！
烟雾尚未散尽，李昂双脚向后喷出炙热的蒸汽，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飞扑出去，撞进了对方的掩体。
双刀横扫，没有任何招式技法，只是用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切入了对方身体的薄弱处。
工匠之手·人体解剖术。
噗呲！噗呲！
两捧血雾升腾而起，守卫瘫倒下去。
李昂捡起他们的武器，端在面前一边开火，一边朝前推进。
“电梯！这家伙要坐电梯！”其中一名守卫喊。
“不，不对！是货运电梯！”
这时候坐客运电梯无疑是送死之举，只要切断运行，或者干脆截断配重块，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擒住他。
货运电梯则不一样。
它的电梯井是开放的，能直接顺着爬上去。
“开火！压制射击！！”领头的守卫怒吼，他将头探出掩体。
那背后挥舞着四只金属爪的怪物，正抱着冲锋枪俯身冲锋。
守卫扣动扳机，手枪子弹落在对方身上，荡起一层层涟漪。
连点皮都没破。
“见鬼的能力者…！”
守卫咬紧牙关，他丢掉手枪，从腰间拿下两颗手雷。
再探头时，李昂已经不可思议地越过了一大截距离，几乎要到近前。
他丢出手雷。
下一秒，他看到李昂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接住手雷。
一颗，两颗。
熔金色光芒闪烁，属于黄铜圣徒的能力发动。
组合。
两颗手雷被组合在一起，重新丢了回来。
但凡李昂分开丢，都会被爆炸波及。
偏偏那两颗手雷已经融为一体。
轰！！！
守卫拼命缩到掩体后方。
爆炸结束，他再次探头时。
李昂已经消失了。
几乎是瞬间，冷汗遍布全身。
自己每次看，李昂都会近一点。
每次移开视线，这家伙就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跨越相当漫长的距离，
也就是说…
“嘿。”肩膀被拍了拍，守卫缓缓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几名同事正被机械爪掐着脖子，拎起来掼到地上。
而做出这些事的家伙，有张相当年轻且和善的脸，正对他露出笑容。
“我刚才就想问，你们一个月能拿到多少工资？”
“五，五百。”守卫咽了口唾沫。
“一个月五百块你拼什么命啊？”李昂握拳，竖起大拇指，“来，盯着我的指尖。”
“现在呼叫更多增援，然后摆好姿势，准备睡一觉。”
守卫举起手枪扣动几次，
哑火，哑火，还是哑火。
视线中的大拇指骤然放大，凶狠地戳在他气管上，让守卫拼命咳嗽起来。
“呼叫…呼叫增援，敌人是能力者。”他举起对讲机，“这家伙是个怪物…救命，救命！！”
——
对讲机发出沙沙声，信号又突然中断。
怪物。
菲尔德的血亲们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讥讽。
“听到了吗？我们的银行里溜进了一头怪物。”
他们哈哈大笑。
实在是那名求救的守卫太大惊小怪。
哪怕有些超凡力量，低序列能力者对普通人而言，也远远没到“怪物”的程度。
要说真正的怪物…
大概是拍卖厅劫案里那种，让成片的序列六麦子般倒下的悍匪。
那才叫怪物。
“李进安全屋了，应该没事，我下去看一眼。”其中一名血亲提议。
他又点了几个人，随着电梯运行，休息室里的人明显变少。
落地窗外，诺亚探出脑袋。
“走了两名序列九，一名序列八，一名序列七。”她低声说，“这群人直接把徽记刺到脸上了，阶位一目了然。”
“这里还剩三个序列八，一个序列七。”
“能再走一个就好了。”
“我继续吸引火力。”李昂点点头。
——
一个人杀穿一百二十层楼显然不可能，
幸运的是，李昂有两个人，
和一个人偶。
计划并不复杂。
李昂从正面杀进去，吸引火力的同时，把菲尔德李的贴身保镖引下来。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这个冲进大厦胡乱开枪的疯子身上时，
诺亚负责定出菲尔德李的位置。
等顶楼的安保力量下降到一定程度，她就会破窗而入，解决剩下的血亲，
然后钻开安全屋，拎出菲尔德李。
相当狂野的计划。
李昂会定出这个计划当然不是因为他疯了，
而是因为黄铜圣辇就停在不远处，一轮支援炮击能直接把大厅埋了。
嘎吱，嘎吱。
机械爪和李昂的双手一起扳住电梯门，伴随着蒸汽喷涌，李昂硬生生把门撕出道缝隙。
白银之塔底下那群大只佬见到这一幕估计会集体欢呼，毕竟…
工匠就是要武德充沛。
进入电梯井的第一感觉是…风大。
乱流止不住地吹，让李昂的衣摆都跟着扬了起来。
顺着缆绳往上爬之前，李昂注意到客梯正在飞速运行，从顶楼向下。
他挑了挑眉毛。
——
电梯里，四名血亲分别占据了四个角。
序列九，序列九，序列八，序列七。
有着宽阔肩膀和发达肌肉的男人们沉默不语，摆弄着手上的刀剑。
等待的过程有些枯燥，其中一名序列九轻咳一声，决定说点什么。
“听说过四角游戏吗？”
“什么？”序列八问。
“天启日前的一种…据说能招来鬼魂的仪式。”
“鬼魂？！你他妈没睡醒是不是？”另一名序列九问。
“听他说说嘛，”序列七笑了笑，“别太紧张。”
“咳，就是说…”得到了序列七的支持，序列九腼腆地笑笑，“四个人分别站在四个角落，轮流走上前，拍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同时顶替他的位置。”
“这样不断继续下去，就会出现陌生的第五个人。”
“…如何，要试试吗？”
“你非要搞这些…”
“试试也不会怎么样，刚好坐电梯太闷了。”序列七转过身，“从我开始吧，是这样吗？”
他走到前面那人背后，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前面的人迈步向前，搭住另一个人的肩膀。
四个人很快就走完了一轮，他们环顾四周。
并没有出现所谓的“第五…
“你们玩的不对。”突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几人被吓了个机灵。
“首先要关灯闭眼，其次，走到没人的地方要咳嗽。”
咔！咔！
燃烧着炽白色火焰的双刀贯穿电梯顶，交错着撕扯出巨大的裂口。
身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四人头顶，在闪烁的灯光与高速运行的电梯中，认真教他们这个天启日之前的古老游戏该怎么玩。
“开枪！！”序列七一声怒吼，盘旋着飓风的拳头已经猛然挥出。
风暴途径序列七，雷鸣之子。
枪声轰响，本就接触不严的顶灯彻底熄灭，只剩下子弹爆炸时的微弱光芒。
“人没了！”序列八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噗呲！！
刀刃贯穿电梯，瞬间将一名序列九扎在地上。
炽白色的火焰居然旋转起来，像是锯齿细密的链锯那样，瞬间就把他的上半身撕了下来。
链锯剑组合战火十字。
李昂说过会让这小家伙绽放光彩，现在来看，血肉横飞的效果相当不错。
唰唰！！唰！
几道边缘融化，散发着红光的裂痕出现在厚重的电梯门上，
紧接着，一双机械爪卡住缝隙，向着两侧用力撕扯。
血亲们拼命朝着门口扣动扳机，宣泄子弹。
那里同样空无一人。
下一秒，一张倒着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李昂倒挂在电梯顶，朝他们微笑。
“总觉得差点什么，这种时候果然应该喊…”
“牙4！”李昂指向电梯门。
机械爪摇晃两下，用齿轮的嘎吱声做出回应，
它说…
啾咪咪。
——
滋啦！！！
电梯亮起电弧的同时，李昂松开手，用机械爪把自己固定在半空，看着那破烂的金属箱子向下坠落。
先手干掉了一个，还剩下序列九，序列八，序列七。
常规情况下，胜算不大。
轰隆！！
无数碎石如同箭矢般从车厢中飞出，紧随其后的是冲锋枪扫射。
李昂侧身躲开，机械爪举在身前格挡了剩余伤害
风暴序列，深岩序列，再然后会是…
轰！！
电梯重重摔落在地，却并没有李昂预想中那种土石纷飞的声音。
巨大的油画在电梯正下方一闪而过，油画上是旋转的星空，在电梯重击下仿佛水面般荡起涟漪。
酒神途径，序列八，画家。
轰隆！！！
跳跃的电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电梯井，李昂松开机械爪，朝着下方高速坠去。
当啷！！
火光一闪而过，交错的刀刃中，战火十字被死死架住。
空白的画卷在半空中展开，那名画家迅速勾画起来，李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李昂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
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的灵魂，不断摆弄着他心脏，让整个视线开始乱晃，方向颠倒。
向下好像变成了向上，左右前后旋转起来，让人想要呕吐。
“这就是…酒神序列吗。”李昂低声嘀咕。
一条通过感官影响肉体，进而造成伤害的特殊序列，感觉…相当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