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隔离舱壁之外,是沸腾咆哮的金红色炼狱。
“熔炉之间”的能量旋涡如同一个被囚禁的恒星内核,狂暴的等离子流撕扯、碰撞、湮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即使隔着最强的阻尼材料和能量屏障,那毁灭性的威压依旧让“星烬号”的艇身微微震颤。光芒透过观察窗,将艇内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暗不定,仿佛在凝视深渊。
“熔金之手”站在主控制台前,纤细却覆盖着机械义肢的手指在复杂的界面上飞快操作,调校着能量流的参数。她熔金般的眼眸专注而冰冷,仿佛眼前并非生死考验,只是一次需要精密操作的科学实验。
“能量流稳定窗口将在117秒后出现,持续时间不超过45秒。”她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没有丝毫波动,“将载体移动至发射轨道。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玖璃和mK-III操作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那具承载着纪辰濒临消散意识的破烂机器人机体,安置在隔离舱内的一条延伸出去的金属轨道上,轨道尽头,正对着那狂暴能量旋涡的中心。
看着那具布满寒霜与裂痕、毫无生气的机体,玖璃的手心满是冷汗。磐岳沉默地悬浮在“星烬号”后方,巨大的复眼凝视着熔炉,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纪…辰…】mK-III的合成音低沉,【…祝…好…运…】
时间一秒秒流逝,控制台上的倒计时如同催命符。
“准备。”熔金之手的声音响起,“10…9…”
轨道开始缓缓移动,将机器人机体送入隔离舱深处。
“…3…2…1…窗口期到!发射!”
嗡!
轨道末端亮起推进器的光芒,那具破烂的机器人机体被猛地推出,如同射向太阳的渺小箭矢,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金红色的毁灭性能量海洋之中!
就在机体接触能量流的瞬间——
轰!!!
无法形容的、超越了物质层面的剧痛,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席卷了纪辰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投入了宇宙中最狂暴的熔炉,每一个意识粒子都在被撕裂、重组、湮灭、又强行粘合!寂灭奇点那冰冷的本质与熔炉极致的热狂暴烈冲突,却又诡异地形成了一种毁灭性的平衡,将他的意识置于这永恒的酷刑之中!
“呃啊啊啊——!”无声的尖啸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炸响!
然而,正如“熔金之手”所警告的,比能量锻打更加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显影”!
熔炉那狂暴的能量似乎不仅作用于现在,更搅动了时间与记忆的深河!
就在纪辰的意识在痛苦中疯狂挣扎时,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感受,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强行涌入、贯穿了他的感知!
· 冰冷的金属桌面,刺眼的无影灯… 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冷漠男人,正拿着某种发出高频嗡鸣的仪器,逼近幼小的、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他…恐惧…无助…深入骨髓的冰冷…
· 荒芜的矿星,漫天飞舞的红色沙尘… 他拖着沉重的矿篓,和无数同样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人一起,在监工的鞭挞下,走向深不见底的矿坑…疲惫…绝望…喉咙里满是铁锈和沙子的味道…
· 雷克那张粗犷的脸,递过来半块硬邦邦的营养膏… “小子,活着!别特么轻易死了!”…一丝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
· 莉亚在爆炸的火光中回头,最后那个带着歉然与决绝的微笑… “活下去…”…撕心裂肺的痛…无法挽回的悔恨…
· 苏婉儿指尖那一点微弱的涅盘之火,小心翼翼地渡入他枯竭的经脉… 冰冷的绝望中,唯一一丝不肯熄灭的…暖意…
·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泥沼,背负着至亲艰难的跋涉… 每一步的剧痛…每一次呼吸的艰难…守护的执念燃烧殆尽却又一次次复燃…
· 还有…更早的…更破碎的… 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无法形容的宏伟战争…一个温柔的、带着无尽悲伤的女性怀抱…以及…最终极的、万物归墟的…冰冷与寂静…
痛苦!恐惧!绝望!温暖!悔恨!坚持!… 无数相互矛盾、激烈冲突的情绪和记忆碎片,如同最锋利的玻璃渣,在他的意识中被熔炉的能量疯狂搅拌、放大!
他仿佛同时经历着无数个人生,承受着无数倍的痛苦与情感冲击!
“啊——!!!”现实中的“星烬号”内,玖璃似乎都能通过某种间接连接,感受到那可怕的痛苦洪流,忍不住发出了惊叫,脸色苍白。
mK-III的传感器疯狂闪烁,【…意…识…波…动…超…越…危…险…阈…值…!快…要…崩…溃…了…!】
“稳住!”“熔金之手”厉声喝道,她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机械义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操作着,试图微调能量流,分担一部分压力,但效果甚微,“这是必经的过程!他的意识被太多东西污染和阻塞,必须彻底‘清洗’!”
熔炉之中,纪辰的意识仿佛被扯成了无数碎片,又在下一秒被强行糅合。
他看到幼年的自己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哭泣… 看到矿坑深处同伴被落石掩埋时伸出的手… 看到雷克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看到苏婉儿体表裂开蛛网般的伤痕… 看到小林星图本源的破碎… 看到守门人那双洞悉一切的暗金眼眸… 看到玖璃好奇又担忧的脸… 看到磐岳沉重的伤势… 看到…
还有…那片最终的、万物归墟的黑暗…那枚冰冷的奇点…它为何选择自己…
我是谁? 纪辰?一个编号?一个实验体?一个矿奴?一个挣扎求生的逃亡者? 还是…其他什么的…容器?
混乱的认知几乎要将最后一丝自我彻底吞没。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在这记忆与痛苦的漩涡中时——
所有的混乱景象和痛苦洪流,猛地向内坍缩!
仿佛受到了某个核心的吸引,所有的记忆碎片、所有的情感冲击,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向着意识最深处那一点——那枚寂灭奇点——疯狂涌去!
寂灭奇点如同一个冰冷的、贪婪的黑洞,开始吞噬这些涌入的记忆和情感!
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吸收,整合!
那些痛苦的、温暖的、绝望的、坚持的…所有属于“纪辰”这个存在的过往,都被那冰冷的奇点强行纳入自身,与其那代表万物终结的本源规则,开始了一种极其艰难、极其痛苦的…融合!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锻打更加深入灵魂!
纪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彻底颠覆,被重塑!
那些曾经无法承受的痛苦,仿佛被奇点的冰冷所“中和”,变成了某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基石。 那些微弱却珍贵的温暖,则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被奇点小心翼翼地包裹、保留。 守护的执念,化作了最核心的驱动,与奇点那漠然的规则强行结合…
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认知,如同破开混沌的曙光,开始在他意识中浮现。
他依然能感受到痛苦,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不再能轻易摧毁他。 他依然记得那些温暖,却如同观测遥远的星辰,清晰却不再炙热。 守护的意志未曾改变,却变得更加…绝对,更加…冷酷。
仿佛…他正在从一个“感受者”,向着一个“观察者”和“执行者”蜕变。
寂灭奇点不再仅仅是寄生在他意识中的外来物,而是开始真正地…成为他的一部分。
熔炉的能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内在的、根本性的变化,其狂暴的程度开始逐渐减弱,从毁灭性的锻打,逐渐变为一种…淬炼和稳固。
隔离舱外,“星烬号”内。
【…奇…怪…】mK-III疑惑地报告,【…能…量…流…的…破…坏…性…急…剧…下…降…!】 【…纪…辰…的…意…识…波…动…正…在…以…一…种…未…知…的…方…式…稳…定…下…来…!】 【…但…他…的…‘气…息’…变…得…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玖璃也瞪大了眼睛,看着监测屏幕上那些从疯狂红色逐渐趋于一种冰冷的、稳定的蓝色的数据,张大了嘴:“成功了?…可是…这感觉…”
“熔金之手”也微微蹙起了眉,熔金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这种稳定方式…从未见过…不是治愈,更像是…同化?他与那股毁灭能量…”
她的话音未落!
嗡——!!!
整个观测站,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每一个角落!
【警告!检测到超大规模空间扰动!】 【警告!未知超巨型物体正在突破现实膜!】 【警告!能量级别…无法估算!超越上限!】
主屏幕上,破碎尖塔外围区域的影像瞬间被一片无法形容的、扭曲的暗影所覆盖!那暗影庞大到超出了传感器的探测范围,仿佛整个深海都被其笼罩!
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越了之前渊海龙蝰的、带着无尽古老与冰冷的宏大意志,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过!
磐岳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惊骇的低吼:“这个气息…是…‘祂’?!‘祂’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苏醒?!难道是因为…”
它的复眼猛地看向熔炉方向,看向其中正在发生异变的纪辰!
“熔金之手”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猛地看向一个剧烈闪烁的、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的监控屏幕,失声道:“不好!是‘终焉之痕’!它在主动扩张!目标…是这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咔嚓!!!
观测站那坚固无比的外部装甲,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数条突然从虚空中探出的、由纯粹寂灭能量构成的暗灰色“触须”轻易撕裂!
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光线,从裂口处涌入!
一个冰冷、漠然、仿佛由无数世界哀嚎汇聚而成的低语,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找到…你了…】 【…‘奇点’…容器…】 【…归来…】
真正的末日,从未如此刻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