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牢狱踏出,阳光大盛,苏昭一时不禁抬手遮在额前。
尹正闻却是迎光而立,半晌才侧身道:“宋侍郎那边,还是由我亲自审。”
“大人,可需属下陪您?”季有然问。
尹正闻缓缓摇头。
沈砚揖礼,“那我等听候大人消息。”
“我家大人对老宋想必也是心绪复杂。”尹正闻走后,季有然道:“宋侍郎口碑一直参差,但大人却觉不应受世事评说所累,给过诸多机会,还常教导我,用人用长,人无完人一类。”
“尹尚书一贯宽量。”沈砚叹道。
“若真确准宋侍郎有疑,想必最难受的便是我家大人。”季有然摇摇头,“那假人知道的东西不多,本就是个必死之人,也确实不会让他掌握多少。
眼下唯愿大人能有所收获,才能解开出这一桩偷梁换柱把戏的真相,以及,还有一关要所在。”他也迎目直对光束,“季家的那个人渣,究竟身在何处。”
恰在此时,杜修匆匆而来。
“季大人,可寻到您了!”他抱拳一礼,“昨夜属下带人搜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位在那片的更夫曾见过三位,他说他当时刚敲了二更的锣,印象颇深,足以作证季大人在那女子身亡前后并未单独而行。”
季有然拍了拍他肩,“弟兄们辛苦,赶紧歇息吧。”
“此等好事,我是不是该赶紧禀报才是。”季有然对着苏昭和沈砚扬起唇角。
沈砚眸光微闪,“你是说……”
“当然是我的好父亲。”季有然神色化为讥诮,“如今真相渐明,他又岂有继续潜藏在后的道理。无论是偷梁换柱之戏的根源,还是当初工部的底账,哪样能和他脱开干系?”
沈砚点头,“量力而行便是。”随即道:“我与苏掌柜去一趟临安府,提审淮水楼管事妈妈,也询一询账册的事。”
“好,暮时牙行见。”季有然简短道。
几人在刑部分道扬镳。
尤松先行回了牙行,季有然去季府,沈砚与苏昭则踏上了前往临安府之路。
“依沈大人所见,他们为何一开始要用刑部的棺木运输,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马车中,苏昭禁不住问。
沈砚沉吟,“依我看,起初他们所思,大约是要坐实刑部里关的那位确为季应奇。
即便是我、或其他查案之人,注意到那被砍头的是个粗糙替代,追查之后,再发现新的这位,又有明确证据他是从刑部运出,一定会下意识推定,这就是真的季应奇。
而后他们再将他与苏掌柜一并灭口,死无对证,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深查,真的季应奇便可以浑水摸鱼,侥幸偷生。”
“可他们如此诚心救人,又怎么拿住季尚书的短处,借以威胁?”
“想必他们原本打算将季应奇救出,却不会轻易送还,而今他们反复刺杀这假人失败,给了季尚书想明白他们技俩的机会,也给了有然攻破的可乘之机。”
苏昭道:“可他们一开始证据直指刑部的做法,风险实大,目标如此明确,稍有差池,若宋侍郎招供便一切尽知。”
沈砚眸中敛光,“所以他们才要确保有一线牵制。”
苏昭恍然,“大人是说,宋少予!”
“不错,他们与裴寺卿合谋,让宋推丞成了案件主审,再由宋侍郎做刑部的接应,只要证据准备俱全,尹尚书也不会知晓其中关窍。
只是大约他们不曾算出,宋推丞即便在此等情形下,仍保有本心,妄图将真相揭秘,也因此失了性命。”
“可宋少予死了,岂不是对宋侍郎又没了软肋?”
沈砚叹息一声,“苏掌柜,需知世间并非皆为有情有义之人,亲子之命固然重要,但定有人更重己命,或许宋侍郎便是这类人。
其子亡故,未尝不是对他的警钟,杀一人是杀,又何惧多一人,性命攸关,难道不能成为新的软肋?”
苏昭一时默然。
片刻,她又道:“若真如大人推论,他岂会招供,毕竟命大于天。”
沈砚却是清浅一笑,“苏掌柜,你方才见到有然的审讯之姿,做何所想?”
“呃……出手无情?”
“我与有然,皆不及尹尚书之技的三成。”
苏昭不觉在心中将那位尹大人重新掂量,随后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那真的季应奇仍在那些人手里?”
“多半如此,眼下季尚书已知内情,定与他们分崩离析,想要找到季应奇的心,季尚书较之我等更为急迫才是,能否让他与我等同仇敌忾,且看有然的攻心之策。”
说话间,马车已停。
二人一前一后踏下车,临安府衙林立眼前。
府尹恭迎。
管事妈妈只是个旁证,关到此时也差不多该释放。
在牢房见到她,她已不复往日光鲜,看清来人,急忙扑到栏杆前,“沈大人,救救奴家,这实在不是人该待的地方!”
狱差轻叱,旋即打开门。
沈砚与苏昭踏入。
“我二人在此便可。”沈砚屏退了旁人。
“大人可是有什么内情想问,奴家真的一概不知,接连两位姑娘死在了奴家地界,奴家也是有苦难言!”妈妈人精心性,见此情景,连忙摆出一副楚楚可怜之色。
苏昭踏了一步上前,“乔姐姐,今日不是大人想问,而是我想问,你我皆是见惯俗世之人,就不必再佯装这些有的没的。”
“大人……”妈妈仍盯着沈砚。
沈砚道:“乔妈妈,苏掌柜即代表本官,你且据实而言。”
妈妈低声道了个“是。”
“乔姐姐。”苏昭直视着她,单刀直入:“今日来,我与大人不问你楼中姑娘身亡之事,也不对你通风报信之举追究,我们来是问一桩旧事。”她顿了顿,“四年前,淮水楼向工部兜售了一批木材,可有此事?”
妈妈目光震荡一圈,却又隐为无波,“苏掌柜可在说笑,我淮水楼是什么地方你能不知?天底下哪有青楼和官家做木材生意的?”
“那我换个问法。”苏昭面上带笑,“淮水楼的账本何在?”
“自是在我楼里的内库锁着。”
“我说的,是你们的内账。”苏昭笑意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