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池阿言辗转反侧睡不着,在夜色中睁着眼睛发呆。
身侧的人本就睡眠浅,在她又翻了次身后,拢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把你吵醒啦?”她轻声问。
风麒在被子下牵住她的手,轻捏了一下,似是在询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今日看到那个受伤的人,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不安,好像还有什么紧要事情没做完。”
她出生在禾叶村,跌跌撞撞跟着父亲进山学打猎的年纪,刘寡妇的相公也还没出事,沉默寡言的男人每次进山都要采一束花带回家给娘子。
再大一点儿,二狗子也开始吸着鼻涕跟在他们身后捡蘑菇。王大婶家的鸡两天才下一个蛋,乔四叔养了七年的老牛没事儿就偷吃他们筐里采好的药草。
她对这里的记忆如此深刻。风麒的出现已经是个意外,她刻意不去深思,只当是两人对了眼缘。
到今天又出现一个新的人,也是相似的情况,难不成还是对眼缘?
“从小到大不说每件事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我确实是地地道道的禾叶村人,二十年都没离开过这个地方......我想不明白。”她有些郁闷,回握住风麒的手,也轻轻捏了一下。
身旁的人静了一瞬,探手将边上备着起夜用的小烛灯点亮,烛火如豆微微一点,只能照亮近距离的范围,仿佛给两人营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
池阿言就着微弱的灯火看向身旁人,他温和的眉眼在烛光映照下,好像能够包容她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哪怕无法直接说话,也总是能够让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风麒轻轻抚摸她的侧脸,微暖的指尖将安心的温度一点点熨帖过来,抚平了她心底的阵阵涟漪。她知道他是想说,一切事情他们都会共同面对。
这一晚两人聊到烛芯烧尽都没睡,导致第二日隔壁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时,第一时间竟没人察觉。
池阿言拿了新伤药推门进去时,少年正艰难起身,努力想要回床上去,听得动静转头,恰好与她对视,眼睛瞳孔骤然一缩:“小、小鸟!”
他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歪歪扭扭就要靠过来,被紧跟着进门的风麒拦住,一把扶回了床上去。
“你......你是......”少年看着风麒,皱起眉头像在思索,却怎么都想不出名字的样子,“风......风......”
“风麒,你认识他吗?认识的对吧?”否则怎么能上来就喊出“风”。
池阿言快步凑上前,期盼地看向少年:“你是不是也认识我?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这下轮到少年茫然了,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迟疑问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
他噎了一下,“等等,我是谁来着?”少年面上的表情一滞。
池阿言:“......”
“我叫池阿言,是禾叶村人,这是我相公,我们住在这里,昨天你从村子后山上摔了下来,我把你救了回来,我相公给你治的伤。”池阿言慢慢给少年介绍,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从茫然到疑惑到震惊,“我们都看你怪面熟的,所以想问问你有什么头绪。”
少年瞪大的眼睛却开始有些泛红:“等等,你成婚了?你们是夫妻??
他发出尖锐的惊呼,将头摇得飞快,又猛地摁住自己的脑袋,“不,不对,你是小鸟,不是什么池阿言,你的名字是池、池......啊!池什么来着!哎哟我的头!”
池阿言和风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问。她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急,你现在伤还没好,等身体恢复好了或许就想起来了,今天换了药先继续休养吧。”
少年的表情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任由风麒帮他上了药,被扶着躺下的时候,恍恍惚惚吐出来一句:“多谢风师兄......”
风麒的手一顿,池阿言也猛地转过头看他:“你说什么?什么风师兄?”
少年一脸茫然地抬眼看他们:“......什么?”
“你刚才说——”
话未说完,手便被握住。风麒冲她摇了摇头,指了指神情恍惚的少年,牵着她出了屋子。
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池阿言满脸郁闷地走到院子里,还在和风麒絮叨:“你听见了吗?他叫你师兄!这种下意识的称呼绝对是一种习惯,哪怕记忆出了问题身体也还有潜意识,说不准你们之前真是什么同门师兄弟之类的。”
她又继续猜测:“可能是你出了意外失踪,师兄弟们都出来找你,其中一个人机缘巧合下遭遇了和你有些类似的突发状况,摔下了山,也正好碰见了我。”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头埋进风麒怀里:“怎么办啊,你是人家的师兄,不只是我的相公了,以后你要是离开……”
她是想说,以后你要是离开了,那我也只能跟着你出去转转了。
但是这次风麒显然没理解到她的意思,突然有些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摇头,张口慢慢对着口型,说的只有四个字:不要换我。
他是以为他的娘子就要换个相公了!
池阿言“噗嗤”笑出声,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美滋滋道:“可以不换,看你表现!”
她可舍不得换。
两人成婚快一年了,一次架都没吵过,虽然不排除相公是个哑巴这个因素,但确实也主要靠脾性合得来。
以及她真的太喜欢她相公的这幅好皮囊了,特别是平日里总是浅浅淡淡的一张俊脸,在旖旎氛围中染上绯色的时候,她嘬一口人就能原谅一百件世间不平事。
思及此处,她突然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来,伸手捏了捏风麒肤质细腻的脸颊:“那你是不是该满足一下我的某些小心愿?比如,午后去后山唔唔唔唔……”
嘴巴被无情地捂住了。
这个无情的人,怎么连说都不让她说了!
……
捡人回家的第三天,那少年就恢复了活蹦狂跳,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子,对着刚进家门的池阿言就是一通喊:“小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你的名字了!”
池阿言放下弓箭,不甚在意地冲他点头笑了笑:“是吗,那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我怎么称呼你?”
少年被问的一怔,垂下眸子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脸颊微红,他柔声道:“你叫我小鹤。”
“小鹤?”
池阿言在脑海中疯狂翻找这个名字,连小时候救的鹤仙子来报恩这种桥段都想过了,还是没想起来哪里有这么个人。
少年接着抬起眼,坚定的对她说:“你叫池笺,池水的池,信笺的笺。”
池笺:……
隐约间有些细碎的画面闪过脑海,郁郁葱葱的山峰、青色衣角、色泽鲜艳的大肘子……
手里的弓箭倏然落地,池阿言抱着脑袋蹲下身,额头沁出冷汗。
“小鸟!你怎么了?!”少年紧跟着蹲下身,担忧地伸出手,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