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只猫,第一只猫叫做“夭折”,新生猫乃至于任何生命,任何事物新生时都是脆弱的,假如人不懂得呵护,“夭折”与人分离是可怜又不可预见的。
第二只猫叫做“加害”,猫乃至任何生命,任何事物都可能被外物、外来人加害,假如人不懂得保护,“加害”与人分离是可气又可使人憎恨的。
第三只猫叫做“偏见”,猫乃至任何生命,任何事物有幸免于夭折,躲过了外物、外来人的加害。但“猫”与人相处久了未免漠视甚至嫌弃,人又是最爱喜新厌旧的。
人因新来的“鸟儿”而担心自家“猫”的加害,所以产生“偏见”,“偏见”就会引发误会。哪怕误会解开,但是“偏见”受到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毕竟人的偏见比山高比海阔,“偏见”与人分离是可悲且可叹的。
这三只“猫”,和人的关系里,这“猫”可以换作任何生命与事物,孩子、妻子、朋友等等。人总在不停的获得与失去,珍惜现在所有的,叹息过去失去的,追求未来渴望的……
这次依旧在民国时期,好像是昨日的课程隔天的样子。
林小雨立在咖啡馆雕花玻璃门前时,今日她换上的秋香色暗纹绉纱旗袍正被夕阳染成琥珀色。而她旗袍下摆的苏绣暗纹在霓虹灯转过某个角度时突然显形——原是百子嬉春图,童子们放的风筝线上竟系着半阙《诫子书》。
七分袖口缀着孔雀蓝滚边,露出一截缠着绞丝银镯的手腕——镯子上悬着的翡翠平安扣,随着她翻动《小说月报》的动作轻叩檀木桌沿。
珍珠母贝发夹将乌发绾成低髻,斜插的玳瑁钢笔在耳后闪着幽光。旗袍开衩处露出半截玻璃丝袜的菱格暗纹,踩着月白色麂皮高跟鞋的足尖微微内收,恰似旧月份牌上走下来的美人。领口别着的鎏金怀表链垂在盘香扣旁,表面錾刻的螭龙纹正与她锁骨间的玉佩遥相呼应。
金丝平框眼镜的链坠垂在盘香扣旁,细看竟是微雕着《诫子书》的玉髓珠子,每颗仅米粒大小。
林小雨让王小明坐到她身边,又将《小说月报》摊开,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上面指点一篇文章说道,“今日,我们学习这个,《猫》郑振铎。”
真丝手帕从林小雨的织锦手袋探出半角,苏绣的猫儿眼睛用深浅灰线勾勒,正与插画里的第三只猫四目相对。
她俯身指点文字时,翡翠耳坠在颊边荡出涟漪,惊动了襟前鎏金怀表链上的螭龙纹。腰侧垂下的玉禁步换了新样式——五枚错金铜钱串着《少年中国说》的铅字碎片,行走时\"少年智则国智\"的\"智\"字正巧撞在盛方糖的银罐上。
“《猫》是现代作家郑振铎于1925年创作的一篇散文。此文通过叙述了一个发生在一家人与三只猫之间的故事,真切表现了作者复杂的内心情感。”
林小雨轻声说着,脚上麂皮高跟鞋尖沾着慈安里弄堂的晨露,鞋面暗纹原是百子嬉春图的变体,此刻却像极了小说中三只猫交叠的爪印。
王小明记得,当她在石库门墙根驻足时,玻璃丝袜的菱格暗纹与瓦当上的回字纹重叠,旗袍开衩处露出半寸衬裙的蕾丝,针脚竟与《猫》的插图边框如出一辙。
他一边嗅着今日林小雨喷得淡雅芬芳,一边确实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小说月报》上《猫》的课文原文:“我家养了好几次猫,结局总是失踪或死亡……我永无改正我的过失的机会了!
自此,我家永不养猫。”
咖啡馆的穿堂风掠过时,她颈间的淡青纱巾忽地扬起,露出锁骨处新添的墨梅纹身——细看原是《出师表》里\"鞠躬尽瘁\"四字的篆书变形。侍应生添咖啡时,瞥见她腕表背面嵌着半片汉代简牍,青褐竹简上\"静以修身\"的隶书,正与她批注在《猫》页边的朱砂眉批遥相辉映。
“《猫》创作于1925年11月7日。上个世纪20年代,郑振铎深受五四时期从西方传入的科学、民主、博爱等思想的影响,但在思想上却非常彷徨,他无法看清水深火热之中的国家出路在何方。与其说是作家主动选择家庭生活作为创作的题材,还不如说是当时反动军阀段祺瑞执政时期黑暗的政治恐怖笼罩了整个社会的结果。”
林小雨补充着,她的钢笔尖悬在泛黄的《小说月报》上,1925年的阳光穿透申报馆玻璃顶棚,将\"郑振铎\"三个铅字投影在第三只猫的插图旁。
“清新朴素的文笔和“写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是郑振铎散文创作的一个显着特色。
此文可说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文章叙述作者一家养猫的经过,真切表现了作者当时复杂的内心情感,文笔细腻委婉,清新动人。”林小雨说着,暂停了一下,优雅地端起桌子上的杯子。
她品了一小口拿铁咖啡后又说道,“行文紧扣“猫”这一题目,细针密线,娓娓述着发生在一家人与三只猫之间的故事。其中以“猫”为叙事明线,勾连全篇,而暗线是作者的主观感情,三次养猫,三次亡失,作者感情跌宕起伏,一次比一次深挚。”
王小明嗅到空气里油墨与拿铁咖啡混合的气味,看见林老师旗袍下摆的百子嬉春图里,有个童子怀里的黑猫正与插画上的猫儿对视。
“第一次抱养了一只花白的新生猫,它非常活泼,“常如带泥土的白雪球似的,在廊前的太阳光里滚来滚去”,作者“在太阳光暖暖的照射下,坐在藤椅上看着三妹逗得小猫扑过来扑过去的情景”“心上感着生命的新鲜与快乐”。
作者的叙述描写自然而形象,毫无雕饰之感,字里行间渗透着作者欢愉、喜悦之情。可有一天,小猫不知为何死去了。作者的心里也感到一缕缕的酸辛。作者的主观感情为之一宕,从“欢愉”而变为“酸辛”。”
“第二次作者家又抱养了一只黄色小猫,比第一只更有趣、更活泼,而且还能捕鼠,这就成为全家饭后娱乐的心肝宝贝,可某日又被人捉走了。小猫的再一次亡失给全家又一次带来不快,作者的主观感情又为之一宕,由欢愉变为怅然与愤然。”
“由于两次养猫两次亡失,给作者及其一家带来了许多烦恼和不快,所以很久不养猫。但不久,一只可怜的小猫又一次闯进了全家的生活由于小猫不像先前那两只活泼、有趣,所以全家都不大喜欢它。小猫长大后,一件意外的事又发生了,一只野猫偷吃了家里的芙蓉鸟,作者却误认为是家猫偷吃了,于是不问青红皂白,用木棒追打了这只可怜的猫,以致后来猫死在邻居的屋脊上。”
\"注意第三只猫的眼神。\"林小雨用钢笔尾端轻点插图,笔帽上的螭龙纹在光晕里游动。咖啡馆窗外,霞飞路上正有只瘦骨嶙峋的玳瑁猫跃过煤堆,爪印烙在《申报》\"沪西工人罢工\"的标题上。
穿白围裙的侍应生送来松饼,银托盘压住了插画里被冤枉偷吃芙蓉鸟的猫。王小明刚要挪开碟子,林小雨按住他的手:\"且看这阴影——\"松饼投射的暗影恰好遮住猫眼,让那瞳孔里的委屈愈发深邃。
\"作者对这只猫的亡失比前两只的亡失更为难过得多。因为是作者自己判断的过失,冤枉了一只不会说话、不能辩解的小生灵。因此,他写猫,实则在写人的偏见,也因为自我的偏见,作者的良心受到了刺激,对自己的暴怒、虐待进行了自我谴责。\"
弄堂深处突然爆出猫叫,混着苏州河渡轮的汽笛。
“这就是说,在短短的文章中,作者的主观感情总共变化了六次:由“欢愉”——“酸辛”——“欢愉”——“怅然”、“愤然”——“暂时平静”——“悔恨”,互相映衬,一次比一次强烈、深挚。
这些感情变化实际上是作者对生活的真切感受,借猫的故事表达出来。可爱者死去、有能者被劫、不幸者被冤,但这些猫或者说这些猫代表的人,没了就是没了,似乎是这个颠沛流离的社会的莫大损失,又似乎在这个黑暗淡漠的社会掀不起丝毫波澜,这正是那不公正的社会的写照。”
林小雨的玉佩在真丝手袋里轻颤,她起身时麂皮高跟鞋碾碎了半块方糖,砂糖颗粒滚过《猫》的结尾句\"我永无改正我的过失的机会了\",像是撒在忏悔上的盐。
喝完咖啡,王小明他们跟着流浪猫拐进慈安里,石库门墙头蹲着三只花色各异的猫。林小雨指着瓦当上的貔貅浮雕:\"第三只猫死时,檐角的脊兽也在流泪。\"王小明抬头,看见滴水兽嘴里卡着片枯叶,形状竟像极了小说里失踪的芙蓉鸟羽毛。
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抱着《救亡日报》匆匆而过,书包带惊飞了晒衣绳上的麻雀。林小雨忽然翻开《猫》的扉页,振翅声里纸页显出一行隐形批注:\"万物皆有灵,苛责需三思。\"墨迹在民国十二年的阳光里蒸腾,化作弄堂炊烟。
中午在茶馆吃食时,穿马褂的说书人正拍醒木:\"且说那诸葛丞相临终托孤...\"林小雨的银镯撞上茶杯,褐渍在《猫》的插图上晕开重瞳。王小明突然发现,第三只猫的尾巴尖沾着墨点,与诸葛亮《诫子书》里\"险躁则不能治性\"的\"躁\"字同源。
暮色漫过外滩时,林小雨用钢笔在餐巾上画下三只猫的剪影。最后一笔落下,真猫的剪影跃上礼查饭店的霓虹灯牌。她指着光影交织处:\"你看,偏见是盏走马灯——\"旋转的光斑里,第一只猫化作罢工工人,第二只猫变作罢课学生,第三只猫成了《诫子书》里未干的墨渍。
暮色漫过外滩时,黄浦江的波光碎成万点墨星。林小雨倚在花岗石堤岸,秋香色旗袍的暗纹在海关钟声里忽明忽暗,像是被揉皱的《申报》老照片。
对岸汇丰银行的霓虹灯刚亮起,青铜狮子的影子投在江面,竟与玉佩上的螭龙纹厮缠成一篇活的水墨《猫》。
\"看那渡轮。\"她指尖的钢笔在暮色中划出银弧,恰指向驶过十六铺码头的货轮。
王小明看到那货轮船身\"大达轮步公司\"的漆字剥落处,露出底下\"静以修身\"的朱砂旧迹——原是诸葛北伐时粮船的符咒,此刻在汽笛声里随浪花翻涌。王小明看见浪尖碎沫中浮沉着《猫》的铅字残页,第三只猫的插图正巧覆住船长的舷窗。
林小雨的玉禁步突然叮咚作响,五色丝绦缠着的铜钱映出诡异红光。对岸沙逊大厦的霓虹灯牌\"啪\"地爆出电火花,\"少年中国\"四个字在青紫色电弧中忽隐忽现。
她解开真丝纱巾,任江风将淡青色布料吹成船帆形状,巾角绣的墨梅正落在王小明的英文作业本上,化作\"Youth is the hope of the nation\"的批注。
海关大钟敲响七下,惊起江鸥掠过招商局码头。林小雨的钢笔突然在堤岸铁链上写起狂草,墨迹竟是江水凝成的靛蓝色:\"年与时驰的'驰'字,当如这江轮破浪。\"
浪头打来,铁链上的水字未干便融进漩涡,漩涡中心却浮起半片汉代简牍,分明刻着《少年中国说》的英文译稿。
霞飞路的霓虹此刻浸入江水,百乐门的玻璃转门在波涛中幻化成青铜螭龙。
林小雨的珍珠母贝发夹突然迸裂,乌发散落的瞬间,王小明看见她后颈浮现光斑组成的《猫》。外滩建筑群在暮色里坍缩成竹简模样,汇丰银行的穹顶正化作\"非淡泊无以明志\"的篆书印鉴。
\"这才是真正的暮色。\"她摘下金丝眼镜,镜片折射出江心明月,月光里游动着《猫》的三重剪影。
当渡轮拉响最后一声音笛时,王小明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与海关钟楼的投影重叠——钟面罗马数字\"7\"的阴影里,蜷缩着小说中那只被冤死的黑猫。
江风骤急时,林小雨的玉佩迸出青芒。黄浦江突然倒悬成砚,浪涛凝作墨汁,将外滩建筑群拓印成流动的《猫》。王小明看见自己的球鞋正在褪色,民国十二年的梧桐叶从鞋带孔里钻出来。
\"抓紧。\"林小雨将玉禁步缠上少年手腕,五色丝绦上的铜钱突然显现金文。对岸霓虹灯里的\"少年中国\"四字挣脱铁架,化作流光注入《猫》的插图。第三只猫的瞳孔里浮起仿佛诸葛亮的羽扇,扇骨上密密麻麻刻着英文版《少年中国说》。
海关大钟的指针开始逆向旋转,浪尖上的墨字升腾成星子。林小雨的旗袍下摆翻涌成竹简,百子嬉春图里的童子们捧着《新青年》《呐喊》《共产党宣言》跃入江涛。王小明最后瞥见那只被冤死的黑猫,它正蹲在八路军的粮车上舔舐前爪。
玉佩第八次闪烁时,暮色裂开道朱砂色的缝。林小雨耳后的玳瑁钢笔突然化作螭龙,衔着《少年中国说》的书页游进时空裂隙。江水褪成图书馆地砖的瞬间,王小明发现掌心攥着片民国梧桐叶,叶脉里嵌着\"三只小猫\"的微雕。
外滩的汽笛声淡去时,林小雨的金丝眼镜正巧滑落鼻梁。月光穿过王小明家的小院子,把《猫》的插图投影在地面,第三只猫的尾巴尖上,一点未干的墨渍正闪着建兴十二年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