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江南信至·豆香牵远帆
入了冬，古镇的风带了些运河的潮气，刮在脸上凉丝丝的。傻妞却不觉得冷，守在铺子门口的炭盆旁，手里攥着封刚拆的信——是江南周先生托船工带来的，信纸边角沾着点水汽，字里行间却透着热乎：“桂花豆干在江南茶行极受欢迎，客官多寻‘傻妞’名号，下月需再加五十斤，另托船送江南新采的梅干菜，可试做梅干菜豆干，配茶更妙……”
“杨永革！杨永革！”她举着信纸往灶房跑，粗布棉袄扫过炭盆边的竹匾，带起阵豆香，“周先生说要加订！还送了梅干菜！咱又能做新豆干了！”
杨永革正蹲在灶前翻烤豆干，铁架上的豆干滋滋冒油，混着芝麻香往出飘。他直起腰，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信纸瞅——周先生的字清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豆荚，看得人心里发暖。“梅干菜豆干？”他摸着下巴笑，“倒是新鲜，咱试试。”
“我这就去拆梅干菜！”傻妞转身就往院里跑，船工刚把装梅干菜的布包卸在井边，灰扑扑的一包，看着不起眼。她蹲在井边解开绳结，梅干菜的咸香混着晒过的阳光味“呼”地涌出来，比村里的腌菜多了层清润气。
“这菜得泡软了洗。”傻妞娘端着木盆从灶房出来，往盆里舀了勺井水，“多淘几遍，把沙子淘干净，切碎了拌酱汤里，准香。”她往傻妞手里塞了双粗布手套，“别冻着手，井水凉。”
傻妞捧着梅干菜往盆里放，冷水浸得指尖发麻，却笑得眉眼弯弯：“等做出来给周先生送点，让他尝尝咱的手艺！”
正泡着梅干菜，二柱从码头跑回来，棉鞋上沾了层运河边的泥：“掌柜的！杨大哥！‘林’字旗的船主来了！说江南的商客又订了三百斤芝麻豆干，让这月就送！”
“三百斤？”杨永革往晒架上瞅，刚晾好的豆干摞了半人高，却也凑不够三百斤，“村里的作坊赶得及不？”
“我让栓子回村报信了！”二柱往灶房瞅，见铁架上的豆干烤得金黄，伸手就想拿，被傻妞拍了下手背，“让春桃嫂子她们连夜做，咱在这儿先凑一百斤，剩下的让栓子跟船送过来。”
“再让你嫂子多带点老酱汤！”傻妞往盆里的梅干菜瞅，“新做的梅干菜豆干得用老汤腌才够味。”
二柱应着往外跑，刚到门口就撞着个穿灰布袄的后生，后生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蒸的馒头。“二柱哥！”后生仰着脸笑，是村里春桃的小儿子石头，“俺娘让俺送豆干来！说凑够一百斤了！”
傻妞赶紧迎上去，掀开竹篮上的棉布——豆干码得整整齐齐，黑红油亮，还带着点作坊里的灶火气。“石头咋来了？路这么远。”她往后生冻得通红的鼻尖上捏了捏。
“俺跟栓子叔来的！”石头往院外指，栓子正扛着个大布包往里走，包上印着“豆香居”的红印，“俺娘说让俺在这儿帮几天忙，给掌柜的烧火。”
傻妞往布包里瞅，里面除了豆干，还有罐新腌的酱，是傻妞爹前几日封的，酱香味混着酒香往出飘。“快进屋烤烤火！”她拽着石头往炭盆旁引，“冻坏了吧？”
栓子把布包往地上放，抹了把额头的汗：“村里的作坊加了两班人，春桃嫂子说这月能多做五百斤，让咱尽管接订单。秀莲嫂子还腌了些酱萝卜，让给掌柜的尝尝。”他往灶房的梅干菜瞅，“这是啥？闻着怪香的。”
“江南来的梅干菜！”傻妞往盆里捞了把，“要做新豆干呢！等做好了让你先尝！”
这日忙到后半夜，铺子里的灯还亮着。灶房里，杨永革正往酱汤里拌梅干菜，切碎的梅干菜混着桂皮、花椒，在酱汤里咕嘟冒泡；傻妞蹲在旁边翻豆干，铁架上的豆干烤得焦脆，芝麻粒蹦得“噼啪”响；石头趴在灶膛边的草堆上打盹，嘴角还沾着点下午吃的豆干渣。
“别烤糊了。”杨永革往傻妞手里的铁钳碰了碰，见她眼尾沾了点灰，伸手给她抹了去，“困了就去睡，我在这儿盯着。”
“不困！”傻妞往酱汤里瞅，梅干菜吸足了酱味，胀得鼓鼓的，“等把这锅腌上就睡。”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两人脸膛发红，“杨永革，你说咱明年去江南开个铺子中不？就像在古镇这样，挨着运河，能看着大船。”
“中。”杨永革往她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豆干，“等开春了，咱把村里和古镇的铺子理顺了，就去江南看看。让周先生帮着寻个铺面，说不定比在古镇还热闹。”
傻妞嚼着豆干笑，甜得舌尖发颤。窗外的运河上，货船的灯笼在雾里晃，像隔了层纱的星星；院里的老槐树落光了叶，枝桠戳在墨色的天上，却透着股盼头——就像她刚嫁来时，守着小作坊盼着豆干能卖出去，如今倒盼着能把“豆香居”的招牌插在江南的运河边了。
第二日天刚亮，“林”字旗的船主就来催货了。杨永革和栓子往船上搬豆干，傻妞则把刚腌好的梅干菜豆干装了个小匣子，往船主手里塞：“张掌柜，这是新做的，你带往江南给商客尝尝，要是爱吃，往后咱就多做。”
张掌柜捏着块尝，梅干菜的咸香混着豆干的筋道，越嚼越有味道，当即就拍板：“这比芝麻豆干还合我胃口！下次我来还订这个！”他往船上指，“我让伙计给你留个小舱，往后送豆干方便。”
傻妞笑着应下，站在码头瞅着船往南走，直到船帆缩成个小白点，才被杨永革拽回铺子里。“别瞅了，”他往灶房端了碗热豆浆，“趁热喝，石头都把馒头热好了。”
石头正蹲在炭盆旁啃馒头，见傻妞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掌柜的吃！俺娘做的，放了糖渣！”
傻妞咬了口馒头，甜津津的面香混着豆干的酱香味，暖得心里发沉。她想起刚开作坊时，手里攥着几文钱算来算去，怕豆子不够用，怕豆腐卖不出去；如今倒好，江南的商客追着订豆干，连船主都帮着留舱位，日子就像灶上的蒸笼，慢慢腾着热气，越熬越厚实。
过了几日，梅干菜豆干总算腌好了。傻妞挑了些品相好的，装在刻着花纹的木匣里，让二柱给悦来茶馆送点，又给瑞福斋留了半匣。刚摆好，就见刘牙人摇着蒲扇进来了，蒲扇上还沾着点雪沫——昨儿夜里下了场小雪，古镇的青石板路覆了层白，踩上去咯吱响。
“傻妞掌柜的！可算找着你了！”刘牙人往灶房的炭盆边凑，冻得直搓手，“江南来的周先生托人带信，说要给你在苏州府寻个铺面！就在苏州的运河边，比咱这古镇的还热闹！”
“苏州府？”傻妞手里的木匣“咚”地掉在桌上，梅干菜豆干滚了出来，“真的？”
“真的！”刘牙人从怀里掏出路引，“周先生说让你开春就去，他在苏州等你。还说那边的商客多，准能卖得火！”
杨永革接过路引瞅，上面除了周先生的字迹，还有个苏州府牙行的红印，看得人心里发颤。“刘大哥受累了。”他往刘牙人手里塞了块银角子，“天冷，去茶馆喝杯热茶。”
刘牙人笑着接了：“这可多谢杨兄弟！周先生还说，要是你肯去苏州，他帮你把豆干往官府的驿站送，让官差也尝尝你的手艺！”
送走刘牙人，傻妞抱着路引在屋里转圈，棉鞋踩得青石板“咚咚”响：“咱真能去苏州了？听说那儿的桥都是雕花的，船比运河上的还大！”
“等过了年就去。”杨永革往晒架上的豆干瞅，“先让栓子跟周先生的船去看看铺面，咱把村里的作坊交给春桃和秀莲，古镇的铺子留二柱盯着，带着石头爹娘去苏州，正好帮着搭把手。”
“还得带点老酱汤！”傻妞往墙角的酱缸瞅，缸里的酱汤熬得稠稠的，是这几年攒下的老底子，“苏州的酱汤没咱的香，做豆干得用自家的。”
正说着，悦来茶馆的王掌柜掀着棉帘进来了，手里拎着个锡酒壶：“傻妞掌柜的！听说你要去苏州开铺子？”他往炭盆边坐，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我给你道喜来了！这是我存的米酒，给你暖暖身子。”
傻妞赶紧往他手里塞块梅干菜豆干：“王掌柜尝尝！新做的！”
王掌柜捏着尝了尝，眼睛一亮：“比桂花豆干还合口！去了苏州可得给我留个念想，每月往茶馆送点！”他往窗外瞅，雪下得小了，运河边的码头有人在扫雪，“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苏州府开茶馆，等你去了，我给你写封信，让他多照应。”
傻妞往王掌柜手里的酒壶瞅，米酒冒着热气，香得人直咽口水：“多谢王掌柜！等咱在苏州开了铺子，就请你去做客！”
王掌柜笑着应下，又聊了会儿江南的风俗，才踩着雪回去。傻妞捧着米酒小口喝，暖意在喉咙里慢慢散开，连带着心里也热烘烘的——从村里的小作坊，到古镇的铺子，再到苏州府的盼头，这日子就像老酱汤里的豆干，慢慢熬着，竟也熬出了这么长的路。
夜里躺在炕上，傻妞翻来覆去睡不着，手在枕头底下摸——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这阵子攒的银子，足有两千两了，是她用红线缠了一层又一层的。“杨永革，”她戳了戳身边人的胳膊，“咱去苏州要不要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就像在古镇这样，能晾豆干，还能种棵槐树。”
“买。”杨永革往她怀里挤了挤，把被子往她肩上拉了拉，“买个带后院的，后院挨着运河，能停船送货。再给你爹娘买间厢房，让他们在苏州享享福。”
傻妞“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院角的老槐树上，簌簌响；灶房里的酱缸“咕嘟”冒泡，酱香味混着梅干菜的香往屋里飘；远处的运河上，有货船鸣笛，笛声在雪夜里飘得老远，像在跟人打招呼。
她想起刚嫁给杨永革时，两人蹲在作坊的灶房里，就着一盏油灯数豆子，杨永革说：“往后咱的豆干要让十里八乡都知道。”那时她只当是句玩笑，如今却真的要往苏州去了。
“杨永革，”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颤，“咱能成不？苏州的人会不会不爱吃咱的豆干？”
“咋不成？”杨永革往她额头上亲了口，指尖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咱的豆干用了心做，不管在哪儿，人家都能尝出香来。再说，有我在呢。”
傻妞笑了，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雪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落在墙上“豆香居”的招牌上，红得亮堂；怀里的人呼吸匀匀的，带着点米酒的香；灶房里的酱汤还在咕嘟，像在哼着村里的小调。她知道，不管是去苏州，还是去更远的地方，只要身边有他，有这口老酱汤，有手里的豆干，日子就总能过得热热闹闹的——就像刚烤好的芝麻豆干，脆生生的，甜津津的，咬一口，满是盼头。
第二日天刚亮，傻妞就爬起来了，拽着杨永革往灶房跑，要做梅干菜豆干的模子。“咱刻个‘苏’字！”她往桌上的木头上划，“往豆干上压个印，让苏州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咱的！”
杨永革握着她的手往木头上刻，刀刃在木头上划出“沙沙”响，没一会儿就刻出个歪歪扭扭的“苏”字。“等去了苏州，让刻字先生做个正经的模子。”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噼啪”窜起来，“先把这月的订单送完，开春就动身。”
石头蹲在灶膛边添柴，听着两人说话，仰着脸笑：“掌柜的！俺也跟去苏州不？俺给你烧火！”
“去！都去！”傻妞往石头手里塞了块热豆干，“让你看看苏州的大船，比运河上的还大！”
雪停了，太阳从运河东边爬上来，把古镇的青石板路照得发亮。码头的船工在搬货，吆喝声混着船笛声；铺子里的炭盆还燃着，梅干菜豆干的香往出飘；傻妞蹲在灶房里翻豆干，杨永革在旁边刻模子，石头趴在草堆上数豆干——日子就像这刚出灶的豆干，暖乎乎的，厚实实的，咬一口，满是往后的甜。
傻妞瞅着窗外的太阳，突然想起周先生信里的话：“江南水暖，豆香应早至。”她笑着往杨永革手里塞了块豆干，心里盼着开春——盼着运河上的冰化了，盼着往江南的船开了，盼着“豆香居”的招牌，能插在苏州府的运河边，让南来北往的人都知道，有个叫傻妞的掌柜，做的豆干，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