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后衙内撕心裂肺的猪叫声。
在一群衙差的围观之下,张捕头面对着一只五花大绑四脚朝天的大肥猪,举起一把菜刀。
想了想,“不对,这是杀猪。”
放下菜刀,举起一把大剁刀。
想了想,“还是不对,这是剁肉。”
最后,拿起了剔骨刀,点了点头自语,“还是这把顺手。”
“头儿,快呀,骟它。”
在衙差们的笑闹催促声中,张捕头举着剔骨刀一步步靠近大肥猪。
半晌,又放下了,哭丧着脸道:“上差,您饶了小的吧,我们还是找个骟猪的来行不行?”
“不行。”云中锦道,“就是要你这种生手,没骟过猪的才试得出来。”
“头儿,怕啥,骟一只猪而已,又不是杀人。”
“海女苏绣都能与谢草偶英勇搏斗,捅他心窝子眼都不眨,你堂堂漕江县衙的捕头,骟一只猪这般犹犹豫豫的,岂不丢男子汉大丈夫的脸?”
在衙差们的起哄声中,张捕头不得以再次举起了剔骨刀,闭着眼大喝一声,朝着大肥猪刺去。
大肥猪发出尖锐的嚎叫声,挣脱了绳子。
“站住,不许跑。”全体衙差们满后衙追猪。
甄有德捂着眼不忍直视。
众人费了老大劲,才将猪追回捆结实了,张捕头却依然犹豫不决。
“要不,给猪喂点蒙汗药?”有人提议道。
“好主意。”张捕头大喜。
可是蒙汗药喂也喂了,猪也睡了,张捕头拿着剔骨刀左比划右比划,还是下不了手。
“没用的东西!”君无虞在一旁观望许久,实在看不过眼了,上前来说道,“我来试试吧。
“多谢多谢,君护法你是我的大恩人。”
张捕头象得了救命的稻草似地,立即将剔骨刀塞在君无虞的手里,“您受累。”
君无虞握着刀,看着猪,也犹豫了。
但是话已出口,反悔的话可就丢了脸面,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大肥猪。
在衙差们的起哄声中,君无虞哆哆嗦嗦地费了老大劲总算是把猪骟完了,将剔骨刀往地上一丢。
“君护法好手法。”张捕头笑道。
“让我杀个人都行,再不做这种事了,丢人!”
君无虞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一等,还没完。”
云中锦唤住了君无虞,附过他耳旁说了几句,又道,“烦劳君护法跑一趟了,此事只有你能办到。”
君无虞先是震惊,继而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
“头儿,这猪……”众衙差们流着口水,都等着张捕头点个头,便杀猪吃肉喝酒打牙祭呢。
“都想什么呢?我一月就几两俸银,哪够买大肥猪给你们打牙祭?这猪是管人家借的,得还。”
张捕头笑呵呵道,“上差,若没别的事,我这就给人把猪送回去啦。”
“快快快,把猪弄走,把后衙给我打扫干净,乌漆麻糟的,这都什么事嘛!”
甄有德万般嫌弃,若不是这案子关系着他的官途,且是碍着云中锦的面子,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后衙成为骟猪的现场?
“甄大人,请稍等片刻。”云中锦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君无虞领着仵作老鱼头来了。
原来适才云中锦让君无虞带着老鱼头,去富人区将那几位公子哥的伤口看了个遍,此事还真只有他这漕帮左护法出面方能成,若是张捕头上门,非被打出来不可。
“就让我看这?”老鱼头看着被捆着嗷嗷叫的大肥猪,一脸懵。
“对,就这,快验,验完了我们好杀猪吃肉。”衙差们催促道。
“我老鱼头是验死人的,刚刚让我验活人子孙根也就罢了,现在又让我验猪?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我老鱼头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烦请您老仔细验一验,与几位公子的伤是否有相似之处?”云中锦道。
“那就验呗。”
这老鱼头也是难得今日没有喝醉,唠唠叨叨地绕着大肥猪转了几圈,眯缝着眼凑近了看了又看,拿着剔骨刀比比划划,而后直起身来,咳嗽了几声宣布查验结果。
“刘公子与猪的伤口相似,刀口不连贯,有迟滞、重刀的痕迹。命根附近还有一些划伤。其他几位的则大不相同,一刀到底,可谓快、准、狠。”
“也就是可以确定,刘光耀的伤口乃是这把剔骨刀造成,并且是个生手所为。而其他人的,则是熟手所为?”云中锦问道。
“大体如此。”老鱼头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又摇头道,“是剔骨刀,但不能肯定是就这一把剔骨刀。老夫验毕,走人。”
老鱼头慢悠悠蛰出县衙去了,云中锦仍陷于沉思当中。
查验的结果进一步确认了,作案人有两个或以上。
至少可以确定,刘光耀的伤,并不是出自瘸一刀之手。
但这剔骨刀与之前的撬刀、青布一样,又将是一个无法形成证据的疑点,并不足以给苏络定罪,也无法排除苏络的嫌疑。
费了老大功夫,仍然无法确定证据,令她不免有些沮丧。
“上差,要不要把全城的剔骨刀都收来?”张捕头问道。
云中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剔骨刀乃屠户、大厨的常用刀具,普通人家的厨房里或多或少也有使用的,全城得有多少剔骨刀,收得过来吗?就算全都收了,又如何确定哪一把是作案工具?
更何况,云中锦心中依旧将嫌疑定在苏络身上。
“苏络与瘸一刀,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巧合还是两人合谋?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云中锦百思不解。
……
云中锦一夜思虑,直至三更过后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小灯一脸焦虑地望着她。
“心珠、心珠。”小灯与她四手相握,摇晃着,笑着。
笑声中,相握的手渐渐地松开,转眼间,小灯消失不见。
“小灯,别走……”她急忙伸手,触到的是坚硬的床沿,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觉得头很疼。
而此时门被敲得山响。
“上差,快醒醒,出事了。”一位小衙差在门外大呼小叫。
“出什么事啦?”云中锦问道,用手摁着太阳穴。
“是富人区,费府的三公子昨夜让人给阉啦,县太爷与张捕头已经带人去了,让小的来喊上差去瞧瞧呢。”
云中锦只得匆忙洗漱了一下,披衣出门,却不去富人区,而是往海边瘸一刀的住处奔去。
两名衙差守在门前,瘸一刀在穴居里睡得正香。
“我们十二个时辰轮番盯着这老头,绝不敢有半分松懈。”两位衙差指天对地发誓,他们一步都不曾离开过这里,瘸一刀也未出家门半步。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位衙差还用木头将门给横七竖八地钉牢了,瘸一刀的吃喝皆由他们递送,而瘸一刀也乐得有吃有喝,因而也不吵闹,吃喝完了就睡。
云中锦又确认了一下,这个岩洞是个死穴,除了一个门没有别的出口,瘸一刀绕开两个衙差夜里出去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眼下尚无证据证明瘸一刀有罪,不可限制他的自由。他要出门便让他出,你们跟住了别弄丢就好。”
云中锦吩咐了一声,朝着苏家小栈而去。
既然暂且排除瘸一刀作案的可能,那么就不能不想到苏络。
但她走了几步便停下了脚步。
“他不至于傻到顶风作案,就算他傻,相信苏绣也绝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很幸运,有一个绝顶聪明的姐姐。”
她想了想,吩咐小衙差道,“去把老鱼头请到费府看看。”
“上差您自己能找到费府吗?”小衙差问道。
“能,哭声最大的必定是了。”
云中锦笑了笑,独自往富人区去。
费府虽然比不上刘府,但亦是漕江城里有名的富户,家中亦有人在外做官,也正因此,费家三公子与刘光耀等几位公子臭味相投,也常与侯荣厮混在一块寻欢作乐。
平日里这一带可谓是夜夜笙歌,近日则是鸦雀无声。
之前的五位公子从药王谷回来之后,已经彻底死心,哀声叹气之外倒也不哭不闹了,富人区暂时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片平静很快便被费府打破,五位公子添了新伙伴,哭嚎声又起。
云中锦先在费府外围看了看,与其他富户一样,都是高高的院墙上插着铁蒺藜,翻墙而入并非易事。
富人区的高门大院原本就是门户森严,这几日愈加风声鹤唳,尤其是那些乡试上榜的子弟们更是人人自危,担心步刘光耀等人的后尘,都将朱门紧闭,公子哥坐立不安,在家中亦是家丁环绕守护以防不测。
府门外亦安排了家丁日夜巡逻,把这些府第围得犹如一座座密不透风的城堡似的。
饶是如此,昨夜费家三公子还是惨遭毒手。
据说,那日费家三公子原本是要与刘光耀等几位狐朋狗友一起去喝酒庆贺的,因临时有事被老夫人叫回家了,结果当日那几位一道喝酒的都出了事,费家三公子庆幸之余,也不敢出门寻欢作乐,躲在家中喝酒自娱自乐。
昨夜,照旧让厨下炒了几盘菜烫了酒,在卧房内吃喝。
大约亥时,家丁看着费三公子睡下了,才离开他的卧房,但也没走远,就在卧房附近来回巡视。
然而,到了四更天,费三公子的嚎叫声震惊全府,他的子孙根从下边移到了胸口,用油纸包得好好的塞在他的怀里。
这情形与刘光耀之外的几位公子相似,只是少了金创药。
好几位大夫摇着头,陆续从费三公子的卧房出来。
继而卧房内传来嚎叫和杯盏碎裂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别再让人进来看老子的笑话。”
“造孽哟,造孽哟。”费三公子的母亲费姨奶奶抹着眼泪出来,下人与家丁们全都屏息不敢吱声,唯有廊柱后面一个身影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