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三公子大名费劲,虽然是庶出,但因费老爷对他的母亲十分宠爱,他亦是自幼娇生惯养,费老爷出外做官,本是将他母子俩带在身边的,这回是为了乡试才回到漕江来。
这正是最令甄有德头疼之事,因为这位费劲公子也是今年乡试的上榜者,乃第二百五十名文魁。
这已是乡试放榜后的第四天了,之前的五子登科到现在还毫无头绪,这又添了一件新案,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宫里招宦官的传言再一次传遍漕江的大街小巷。
继“五子登科”之后又有了“七星高照”,眼下算上费三公子还差一位,指不定由哪家的公子凑上数呢。
更有甚者,传出了“九九归真”的说法,总人数得有八十一,乡试上榜文魁共三百人,涉及的可就不仅仅是漕江一县,而是整个江南府,就看谁有幸被选上了。
这简直是落榜者的狂欢,上榜者的噩梦。
闹不好,又和九阴女覆舟一样,闹得天下皆知乃至惊动圣上,别说甄有德七品县令的官帽能不能保得住,知州大人的官帽也恐将不保矣。
“数十载寒窗苦读,才得的这顶七品官帽,来漕江半年,处处小心步步谨慎,我容易吗我?”
甄有德的心情沮丧到了极致,比费三公子丢了子孙根还要难过。
张捕头抹着自己的后脖颈冷汗直冒,县太爷若是为此丢了官,定然饶不了他。
云中锦到达费府的时候,甄有德与张捕头正在费三公子门外相对站着哀声叹气。
屋内仍在打砸,嚎叫、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该怎么跟老爷交代呀?”费姨奶奶在一旁嘤嘤哭泣,念叨着费老爷已经给费三公子订下了一门好亲事,就等着过几日成亲呢,这下可全完了。
云中锦没心思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冲着屋门说道:“费三公子,官府查案。请开门,我要问话。”
“都已经这样了,还查什么查?”屋内费三公子怨气冲天,酒壶砸在门上又落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确实,都已经这样了,就认命吧。至于是谁害了你,你所谓,我们就更无所谓的啦。”云中锦淡然说道。
又大声对甄有德说道:“甄大人,我们来过了,也算是应了差事,是事主不配合,那就不怪我们办案不力了,打道回府吧?”
“那不行。”屋门瞬间被打开来,费三公子冲着云中锦吼道,“你们必须给老子查明白。是谁害的老子,老子绝饶不了他,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查出来该怎么处置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好好配合官府查案,问什么从实回答便是。”
云中锦说罢,一挥手,“老鱼头,上。”
“哎,又让我看这玩意儿。这一天天的,净做倒霉事了。”老鱼头喝了口酒,骂骂咧咧地蛰进门来。
“什么,让他验?”费三公子顿时发出尖啸声:“他是个仵作!”
“仵作怎么啦?”老鱼头甚是不满,叨咕道,“我老鱼头还不乐意验活人呐,这根本就是有违我仵作的职业操守嘛。来吧你……”
老鱼头一把将费三公子掀翻,撩起他的衣裳。
“呃……”云中锦猝不及防,顿时面红耳赤地退出了屋子。
张捕头捂嘴偷笑,云中锦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好笑?”
“不不不,不好笑。上差切莫怪罪,小的知错了。”张捕头赶忙作揖赔不是。
“让上差来查这个案子,着实为难您了。”甄有德说道。
“我在刑部亦跟随女仵作验过尸,尸体就是尸体,并无男女之别。只是这活人嘛,还是有所避忌,我承认,我还不太习惯。”云中锦说道。
“是是是,活人嘛。上差若觉得有什么不便,尽管吩咐张捕头他们去做便是。等破了案,一定多加酬谢。”
“酬谢?”云中锦眼珠子一骨碌,乘机说道,“也罢,查完这个案子,甄大人可否将有关秘宗之事透露一二?”
“这个……”甄有德一脸为难,“再说、再说吧……
明知是推托之词,云中锦亦无可奈何,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留下了。
“验好啦。”屋里传来老鱼头的声音,“情形与猪相似,伤痕有些迟滞与重刀,但是……”
老鱼头说一半停了下来。
“但是什么?”云中锦高声问道。
“但是,从伤口来看,比猪的顺溜了一些。”老鱼头道,“应该是手练熟了一些吧?”
“练熟了?”张捕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虽说君护法是生手,可猪吃了蒙汗药不挣不扎的,费三公子的伤口比猪的顺溜,那他……”
云中锦、张捕头、甄有德,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费三公子,齐声问道,“不疼?”
“平日里喝两壶酒不在话下,昨夜只喝了两盏就有醉意,觉得头昏就睡过去了,谁曾想竟然遭奸人所害,这一辈子都毁了。”费三公子哭诉道。
“这便是了,与猪一样。”云中锦点头说道。
刘光耀头上有伤,是被棒打击昏而无知觉。而费三公子头上并无伤,应是与猪一样被人下了药昏睡过去的,以至于毫无痛感。至四更,药效失去之后,醒来方觉疼痛。
“与猪一样,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我要状告官府差人,污辱受害人……”费三公子甚是不满。
“告呗。”张捕头道,“我让老鱼头在县衙大堂上当堂给你验伤,如何?”
费三公子想死的心都有。
云中锦想笑憋住了,不理会费三公子,看了看满地狼藉,酒水菜食已混做一块难以分辨,无法判定蒙汗药是下在酒中还是菜中,但从费三公子昏睡的程度来看,蒙汗药下得不轻。
她又问老鱼头道,“老鱼头,你再看看他的……那东西。”
“那东西包好着呢。”老鱼头下巴朝着费三公子床头上一包东西努了努。
“油纸?”云中锦一脸疑惑。
“上差,有什么不对吗?”张捕头问道。
“你可记得,其他几位用来包东西的是什么?”
张捕头想了想,答道:“是布片,好象就是从他们自己的衣裳上割下来的布片。”
云中锦道:“刘光耀的全然不见踪影,其他四位的是布片,而费三公子的,则是油纸。作案手法相似,又不尽相同。我想,这种事,作案者不会预先想着为他们备好包布,应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的,这张油纸……”
张捕头索性上前去将油纸包里的东西抖落在床上盖住了,将油纸拎在手里。
“这是包油炸海蛎饼的油纸。”费三公子道。
“我们厨房的老吴也能做,可我就爱吃街心的油炸海蛎饼,老吴特意给我买来下酒的,吃完了海蛎饼,还想吃桂花糕,老吴就给我去做了。后来老吴送桂花糕来,我因喝了酒,还来不及吃桂花糕就睡过去了。”
云中锦看了看地上,似乎有被踩烂的桂花糕。
又忍着恶心,盯着油纸仔细看了看,道,“张捕头,你嗅嗅什么味。”
张捕头嫌弃不肯嗅,只说是油炸海蛎饼味,还是老鱼头说有桂花味。
云中锦又问道:“桂花糕是老吴做的还是买的?”
“是老吴做的。”费姨奶奶回答道。
“老吴在我们家好几十年了,做的一手好菜,有个儿子和我儿年纪一般大……”
“娘,官府查案呢,你说这些做甚?”费三公子不耐烦,要赶他娘出去。
云中锦正色道:“说下去,我想听。”
费姨奶奶于是接着说道:“老吴一直在我们家做厨,我们老爷心善,让他儿子与我儿一道读书,他对我们家是感恩不尽,但凡我儿想吃的,他都能给做出来,这桂花糕更是他的拿手绝活……”
“娘,你说桂花糕做甚?”费三公子又冲着他娘嚷嚷。
“我想听。”云中锦冷声道。
费姨奶奶只得又接着说道:“那桂花是完全舂成细粉再和椰浆拌一块儿的,搅匀了再添上桂花瓣,既赏心悦目,又清香爽口,多吃不腻。官爷您若是喜欢,我就让老吴去做些给官爷尝尝?”
“桂花舂细粉,也是老吴亲手舂的?”云中锦问道。
“是老吴亲手舂的,别人做他不放心。且是每次做每次舂,这样新鲜。”费姨奶奶道。
云中锦想了想,又问道,“老吴儿子这回乡试落榜了?”
“他……没有回来。”费姨奶奶看了费三公子一眼,没继续说下去,低头又开始抹眼泪,口中念叨着,“造孽、造孽……”
“为何?”
“本来是要一块儿回的,可是很不巧,动身的前几天出了一点小事。”费三公子说道。
“出什么事?”云中锦紧盯着问。
“他不小心掉进后园子的井里淹死了。”费三公子轻描淡写回答道。
掉进井里淹死了,在费三公子的口中,竟是“一点小事”,无怪乎他的亲娘一直念叨“造孽”。
“我明白了,大体是这样了。哎。”
云中锦叹了一声,转身对张捕头道,“他应该还在,快去拿人!”
张捕头莫名其妙:“拿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