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乡试放榜,苏络搓着眼睛将榜子看了又看,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而榜首赫然写着解元刘光耀。
亚元苏贵,福江县人,乃刘光耀母舅家的表兄。
经魁黄有升,宁江县人,亦与刘光耀沾亲带故。
另有排名第二十七名文魁高八斗,第六十二名文魁谢富甲,都是本县的富家子弟。
此五人即是那日欺辱玷污苏缨的畜生,平日里惯与侯荣一道喝酒闹事不学无术,而今竟然都在乡试中名列前茅。
接下来他们将参加会试甚至殿试,而后做官发财,而苏缨的屈辱只能往肚子里吞。
苏络的牙都快咬碎了。
“不公,不公,刘光耀这些人全都是不学无术之流,先生都说过他们乃烂泥糊不上墙的,凭什么高据榜首?”
“先生说的不算,乡试主考官说的才算呀。你是好泥,你糊一个上墙给大家看看?”
落榜的考生愤愤不平,而上了榜的学子则嘻哈玩笑,两下子几乎要打起架来,被衙前的差役驱赶开来,否则以聚众闹事拘役。
“学业不精,技不如人,就不要在此丢人现眼了,快回去讨海采贝过日子去吧。”
学子们笑的笑,叹气的叹气,闹了一阵便一哄而散。
苏络闷闷地回到苏家小栈。
“阿弟,没事的,哪个读书人敢说自己头一回考就能上榜的?回家再好好读书,准备来年再考,你一定能行的。”苏缨宽慰道。
“可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刘光耀是榜首?那些畜生本该下地狱,而今却个个榜上有名,将来还要当官治理一方百姓,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说到刘光耀,苏缨便不由地想起不堪回首的那一天,颤着身子,咬着帕子,默默地落下泪来。
“大姐你别哭啊,回头阿姐回来,又要说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苏缨一哭,苏络愈加烦闷,搓着手在店里团团转。
偏偏在此时,刘光耀等人在一帮富家子弟的簇拥下,一脚踏进了苏家小栈。
苏家小栈开业好几天了,只有苏绣采到锅盖的时候才有几位客人前来,其他时候可谓门可罗雀,苏绣为了能把生意做下去,更加努力地去海边寻找锅盖,店里就只能由苏缨看顾着。
刘光耀此时很显然就是故意到苏络面前来显摆的。
“瞧瞧,先生眼里的红人儿,怎么榜上无名呀哈哈哈……可见先生平日里有多偏心了。咦,先生是看上你家的美人姐姐了吧?”
“出去,本店不欢迎你们。”苏络本就气闷,见这些畜生满口胡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哟,开家小店还神气上啦?老子高中解元,高兴着呢,今儿个就非在这里吃喝庆贺不可了。”
“我们都上榜了,今儿个刘兄先请,明儿起我们轮流作东,还就在这家里吃喝,谁叫这里有牡蛎西施伺候呢哈哈哈。”
刘光耀指着价牌,神气活现地招呼狐朋狗友,“看看,哪个贵的点哪个,好酒好菜今儿个管够。”
“没货。”苏络没好气道。
“没货你开什么店?敢情你考试考不过我,开个店也这般埋汰,你活着还有甚么意思?”刘光耀骂道。
“这些都是供人吃的,不是畜生饲料,尤其不给猪吃。”苏络道。
“没错,不给猪吃。”阿爹亦上来叉着腰怒视刘光耀,他并不懂事,只知道家人不喜欢的就是坏人。
“嘿,你们卖的,我们买的,管我吃啥?老子有的是银子,把你这价牌上的通通给我端上桌,老子今日要一醉方休,还得牡蛎西施给我伺候着。”
那一句“卖的、买的”刺激到了苏缨,顿时浑身颤栗,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下来。
刘光耀一伙人却嬉皮笑脸指着苏缨道,“瞧瞧,带泪珠子的牡蛎西施愈发惹人怜爱,要不,我们再一起玩玩那日的游戏?”
“那敢情好。那日我们还没玩尽兴呢,不如……”畜生纷纷附和,色眼直往苏缨身上瞄。
苏络立时气得操起撬刀就要冲上去与这帮畜生命,苏缨哭着将他死死抱住了。
苏缨哭道,“杀了他们一时解气,可我们一家就全完了。绣好不容易开起的店,你砸了生意事小,可别把一家人都陷进去呀。”
“还是牡蛎西施识相。”
刘光耀掏出一大锭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柜上,大声嚷嚷道,“休要废话,想要把店开下去,就给我快快上酒菜,需得牡蛎西施亲自给我等斟酒添菜,否则,我与漕帮说一声,明日就砸了你的苏家小栈。”
“好。我给你们斟酒添菜。”苏缨含泪答应。
“大姐你!”
苏络跺着脚冲到后边的柴房里,将所有的气出在了柴禾上,边砸边骂自己无用,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为苏家撑起一片天,不能为姐姐讨回一个公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场酒席一直从午后吃到黄昏,苏缨不得不强忍着苦楚伺候着他们喝酒玩乐,即便进出都有阿爹跟着,那伙人仍是秽言污语不断,还几番动手动脚,苏缨死命挣扎呼喊才逃出来。
苏络再也忍无可忍,发了疯一般,操起地上的砍柴刀,就冲出柴房,要去将那帮畜生全都砍个精光。
“阿弟不要,忍一忍就会过去,我们苏家再经不起折腾了。”
苏缨扑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要替绣想一想,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这才有了一点点起色,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苏络站住了。
苏缨说的没有错,但凡他砍了任何一个,都将把一家人陷进无底的深渊里去,苏家再也折腾不起了。
“说到底,还是怪我没用。”苏络的泪水滚落,砍柴刀落在地上。
“阿弟,你先在柴房歇歇,他们眼见着也快吃完了,待他们一走,我们便关店一起回家去。”
苏缨将苏络劝进柴房里,不放心,又将柴房门锁上才离开。
苏络哪能甘心被锁在柴房里?又担心苏缨被人欺负,瞧了瞧,还有扇不大的窗,便踏着柴爬上窗,再用一根柴棍撑着地翻了出来。
刚一落地,便看见刘光耀醉醺醺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
这刘光耀吃得肠肥肚满,又灌了几壶黄汤,便出门小解,因他醉得厉害,认不得路,不知柴房后边是通往别家的小巷,便随意找了个暗处一边哼着艳曲一边解手。
苏络看了看手上的柴棍,再看看可恶的刘光耀,二话不说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闷棍。
刘光耀尿一半,一声未吭就扑倒在地昏了过去,苏络将他翻转来一瞧,四仰八叉的衣裳不整,私器半隐半露。
苏络越看越是气恨,忽地,心生一计。
“我叫你当解元,我叫你当官,当个宦官去。”
打定了主意,便说干说干,脱下衣服反穿了,再用布蒙起脸来以防万一。
而后,将刘光耀往更深的巷子里拖去,那里是别人家的后门,本就什么人走动,这些日子又因忌讳苏缨不祥,更是把后门锁死与苏家小栈不通往来。
苏络又狠狠敲了刘光耀两棍子,用捆柴的麻绳将他反手牢牢捆起,再用抹布堵上他的嘴。
瞧瞧一切都准备就绪,试了试砍柴刀,好象不太妥当。
撬刀似乎也不行。
于是溜进后厨,偷了一把剔骨刀。
……
那帮畜生一直玩乐到酒席散了也没见刘光耀回来,寻了几遍才见到他趴在巷子里,以为他醉得不省人事摔坏了,几人便咋咋呼呼地将他送回家去。
“好了,看你以后还敢欺负良家女子不?”
苏络躲在暗处瞧着,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回头,却撞上了苏绣。
“我一看你就觉得不对劲,衣裳穿反了,脸上有深痕。说吧,做什么坏事了?”苏绣正色沉声问道,打小苏络做什么都瞒不过苏绣。
“我……”苏络低头想了想,扬起头来笑道,“阿姐,我把刘光耀阉了。”
苏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苏络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满意,得意道:“既是他那破玩意儿害了我大姐,那就让他从今往后再也没了欺人的器物。他不是中了解元往后要步步高升上朝当官吗?我让他入宫当太监去好啦。”
“阿弟!”
苏绣放下脸来,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不要总让家人替你操心?要知道,打从做第一件坏事起,就得继续做更多的坏事方才圆得回来。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圆更多的谎哪,稍有不慎,苏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阿姐你放心,我反穿了衣裳,蒙了脸,刘光耀又喝醉了,认不得我的。再说,他一动我便敲他,一动我便敲他,全然没有醒的时候。没事的,露不了馅。”苏络不以为然道。
“可是,我听阿爹说,你先前与刘光耀有过争执,还想用撬刀扎他来着,很容易被人怀疑的。云中锦明日才回京,若是今晚事发,她知道了第一个就得来找你问话。”
“她问也没用,我就说一直被大姐锁柴房里出不去呢,不信问大姐,也可以问阿爹。”苏络满不在乎道。
“反正,我是替大姐报了大仇,这畜生以后都没法再作恶啦,我听说他还没娶妻,嘿嘿,这就已经断子绝孙了。这是他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我。”
“你只知道报仇,可这也将成为别人怀疑你的理由。”苏绣急道。
“我不这么认为。”
二人正说话间,猛然听到苏缨的声音吓了一跳,显然她已将所有话都听去了,苍白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一抹久违的微笑来。
“阿弟为我出了一口恶气,我觉得他做得漂亮,若是把那些个欺负过我的畜生全都阉了,那才更好。”
“好,大姐,我一定为你出气。”苏络握着苏缨的手,信誓旦旦说道。
“哦哦哦,出气,出气。”阿爹拍着手,欢呼雀跃。
苏绣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阿弟有没有留下什么漏洞,而她又得费神去弥补任何一个随时有可能出现的纰漏。
“看来,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苏绣咬咬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