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小栈门前人山人海,比开张那天还要热闹。
苏绣端坐于柜前,膝前黑压压跪了一片,不求别的,只求她领路去药王谷。
“怪事,侯帮主都不知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女又怎么知道药王谷在哪里?就算我知道,又凭什么帮你们?”
苏绣正眼也不瞧他们,一边仔仔细细擦试着撬刀,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
“姑奶奶,我们错了,求您开恩,帮帮我们吧?”五位公子哥哀求道。
“阿姐,别理他们,他们该的。”苏络恨然道,“我们苏家小栈是开门做生意的,吃饭喝酒可以,不吃不喝的滚出去。”
刘光耀把头磕得梆梆响,哑着嗓子不停地嘟囔道,“求您了,求您领我们去药王谷疗伤,求求、求求……”
苏络呵呵呵地笑道,“你敢说出来去药王谷疗什么伤吗?”
“这,事关私密……”刘光耀瞅了一眼其他几句难兄难弟,没一个有脸开这个口。
经过昨夜一夜的折腾,大小医馆都知道了他们伤在何处,私密也就不成私密了,门外人群朝着他们指指点点,笑得越来越大声。
“他们几个不是乡试都上榜了吗,没听说这一科选的是宦官呀?那他们这代价可大啦,若会试上不了榜岂不亏大发了?”
议论声尖锐又刺耳,尤其是那些没有上榜的考生,大概觉得扬眉吐气了吧,又说又笑热闹得很。
上榜者人人自危,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因而倒是都向着刘光耀等人说话的,朝着苏绣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绣只是冷冷地笑着,不语。
刘老夫人忒是精道,她不来求苏绣,却是扑通跪在苏缨面前。
“求姑娘开恩。”
苏缨吓了一跳,想要跑开,却被刘老夫人一把抱住了双腿,挣也挣不脱,只得别过脸去,刘老夫人就跟着转,死盯着她的脸道,“求姑娘开恩。”
门外看热闹的人不明就里,都道刘老夫人曾经对苏缨甚是和善,许多人都见过她拉着苏缨的手嘘寒问暖,还说过要认苏缨做义女的话,于是都出言让苏缨看在刘老夫人为人和善的份上,去劝劝苏绣。
他们却不知道,不提刘老夫人的“善心”也就罢了,一提,苏缨更是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刘老夫人假仁假义,她又怎么会找上刘府去卖鲜货,以至于被那伙畜生糟蹋?她被凌辱之时,刘老夫人同在后院子里又怎能不知?可曾想过来阻止她那畜生儿子的兽行?
往日情景仿如恶梦一般,再一次向苏缨袭来。
“你走开,走开。”她抽泣着,无力地挣扎。
“走开,你这老虔婆,缠着我大姐做甚?滚开!”苏络上来就硬将刘老夫人从苏缨身上扯开去。
刘老夫人这才转向苏绣,冷笑了几声道:“我儿是贪玩了一些,可对他来说,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就是亏,愿买愿卖公平交易罢了,事后我给了银子的。”
“我儿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若不能医好,便是死了一般。倘若姑娘见死不救,那老身也只有,呵呵……”
言语间满满的威胁的意味。
苏绣的肺都差点气炸了,那日苏缨被欺凌之时,这老虔婆明明知道却充耳不闻,还说什么“买的卖的”,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别人见死不救的?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老虔婆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有求于她之时说话就半藏半露地威胁,倘若她不帮这个忙,必然将姐姐被五个畜生欺辱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这些畜生只以买卖论,而漕江人又该怎么看姐姐?
姐姐怎么受得了!
想到此,不由地恨恨地咬咬牙,道了声,“也罢。”
朝着站在远处观望的云中锦道,“附耳过来。”
“码头右岸,第七块岩礁前,放一束王不留行,记住,两个单结叠加结个方结,另加一个鱼结。”
苏绣对云中锦一阵耳语,又高声道,“叩门的办法我告诉你了,至于药王谷应不应,我就不知道啦,看他们的造化吧。”
说罢了,站起身来,对苏络说道:“阿弟,送客。”
苏络立即朝着云中锦道声,“客,您请。”
阿爹亦跟着道,“客,您请。”
云中锦也无二话,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苏绣冷幽幽的声音:“阿锦,用这种方法来逼我,未免不够厚道。”
“绣,你误会了,这些人疗不疗伤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找药王谷吗?现在你该满意了。”
云中锦刚想解释,便被苏绣打断。
“这些人疗不疗伤的,跟我更没有关系。我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我若不帮这个忙,你又该怀疑到我阿弟的头上,左右我们苏家在你眼里都不是好人是吧?”
“不是这样的,绣……”
云中锦住了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找药王谷,依然是为了令她耿耿于怀的覆舟案,既然小仵作与顺子以及顺子妹妹都与此事有关,那她势必要找到他们,揭开九阴女覆舟的所有真相。
所有人,包括官府与苏绣,都急于将覆舟案与侯荣的死,甚至贵生与大榜子之死,全都归咎于谢草偶一人。
他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而她始终觉得,真相不能随着谢草偶的死而被掩盖。
她只有朝着苏绣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依照苏绣的方法,找到码头右岸第一块岩礁,放下了一束王不留行。
一直等到第二天的黄昏,在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一辆挂着王不留行的马车停在了她面前,她便毫不犹豫地踏上马车。
她被蒙上了眼睛,一路颠簸前行,只听得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大概就是载着刘光耀五人吧。
估摸着马车大约行了两个时辰,她感觉吹来的风已不带海的咸味,耳边有鸟语,鼻中有花香与药草香。
“大概已是药王谷的地界了吧?”
正思忖着,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领着她行行走走,似乎到了一处厅堂里。
“云姑娘请。”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笑了笑,“顺子。”
“唔,你可听出我是谁?”另一个声音响起。
她思虑片刻,道,“小仵作。”
“云姑娘果然异于常人,见过不忘听过在心闻过而牢记。”
小仵作言罢,亲手为云中锦除去蒙眼布。
视线模糊之中,是那张线条柔和的面庞和有些清冷的双眸,他的身后站着顺子。
“在下药王谷掌门段远之,我弟弟段醒之,哦,就是顺子。”
“幸会。”云中锦赶忙将目光从段远之脸上移开。
“我段家世代于药王谷习医炼药,原本不轻易出世,亦少有接外人进谷。醒之说,是你将我妹妹的尸首找回的,我便给你这个面子。”
段远之很快话锋一转,道,“但是,云姑娘想方设法来我药王谷,想必不会是为了这些公子哥疗伤来的吧?”
“是。”既然段远之问得直接,云中锦亦径直回答,“我想知道关于九阴女之事。”
段远之眉心轻皱,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亦知之甚少。”
顺子说道:“我们兄妹三人从出生就在药王谷习医炼药,偶尔出去看望一位故人。一年前妹妹段遥出去看望故人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大哥让我出去找,没想到好端端的妹妹,却成了什么阴女……”
段远之接着说道,“我妹妹的确生于七月十五生,离家时还不到十六岁,是个乖巧活泼的孩子。我们原只当她是在外贪玩不归,没想到她竟已成了盅人。”
“盅人?”云中锦吃了一惊。
段远之长叹了一声,说道,“我们多方查访,也只知一些皮毛,知道有人在利用女子练盅,但究竟是谁在制造盅人,至今毫无头绪。”
他看着云中锦,“今日允许云姑娘进谷,亦是为了此事,倘若日后查得什么线索,还望互通有无。”
“那么,段掌门您也不认为谢草偶就是凶手了?”云中锦问道。
“那是自然,他没有这个本事。”段远之断然说道。
云中锦感到十分欣慰,终于有人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我答应你,互通有无。”
“好!”段远之令顺子捧上一盏茶来,“喝过茶,就算成交。”
云中锦豪气地将茶一干而尽。
“至于那几位公子,我已经看过了。”
段远之摇头,摊手一笑。
云中锦恍惚觉得,只有那一笑,还有小仵作的影子,而段远之却显陌生。
“是不救,还是救不了?”她问道。
“只能说,在下无能为力。”段远之说道。
“上差这个差当的实属不易,您能送他们来药王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顺子笑道,“他们这种伤,就算我大哥肯出手,接上了也毫无用处哈哈哈……对不起,我失礼了。”
云中锦无语,正如顺子所言,这个差当的实属不易啊,要不是想借机留在漕江,谁要去管这些公子哥的破事!
“不过,有一条线索,我想对于你破案有点用处。”段远之说道。
“我查看过他们的伤口,除了刘光耀之外,其余四人的刀口做得非常干净利落,几乎就是一刀所成,失血情况也比刘光耀好得多。并且,他们所用的金创药与刘光耀的不同,是京城甚至是宫中之物。”
云中锦吃惊道,“段掌门是说,是不同的人作的案?”
“至少有两人吧,手法相差太多了。刘光耀的,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段远之含笑说道。
“那四位公子的,应是专长之人所为,譬如疮肿科的大夫,或者腐刑匠、净身师皆有可能……嗯,从他们所用的金创药,以及他们的私物保存良好的情形来看,与净身入宫为宦的规矩极为相同。所以,我判断应是腐刑匠或是净身师所为,这二者往往为同一类,本质上没有区别。”
“腐刑匠?漕江这样的小地方……”
云中锦正待继续问,忽觉头重脚轻,视线模糊,才想起是适才喝的那盏茶有问题,遭了段远之的道。
察觉已晚,骂了一声,“你个该死的小仵作。”
便一头往前栽去,恰恰栽在段远之的怀里。
“哎,毕竟还是太年轻哪。”
段远之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