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永远都是砧板上的鱼肉的,终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苏绣是你们惹不起的人物。”
苏绣站县衙大牢外自语,牢门在她的身后沉重地关上。
她提着食盒往苏家小栈走,远远地便听到鞭炮声响,喜乐灌耳,人头攒动。
苏家小栈门前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只见猪牛羊三牲、瓜果饼三糖,丝绸缎锦成捆,大大小小的礼盒摆了一地,另外还有一封黄白之物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刘老夫人与刘光耀皆穿戴一新,朝着紧闭的店门喊话。
“苏缨,快开门,老身领犬子亲自上门来给你下聘啦。”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刘府与苏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从没听说刘府向苏家提过亲,怎么就直接下聘了?
这好象有点不合民间的规矩。
“五子登科”的其他四位加上费三公子都已经先后离开了漕江,只有刘光耀的父亲嫌弃他太过丢人,连他母子都抛下不管了。
刘光耀破罐子破摔,每日流连于青楼楚馆里嬉闹,青楼女子看在银子的份上陪他玩耍,但亦多有怨言,愈发使人笑话。
刘老夫人见宝贝儿子这般光景,心痛加心急,连日哀声叹气,想出了一招,那就是把女子娶回家去,总好过在外面丢人。
青楼女子她自然是看不上的,于是主意就打在苏缨的头上。
她相信,有钱能使磨推鬼,只要给足了银子,把苏缨娶回家日夜陪宝贝儿子玩耍,岂不是打个呵欠就办成的事?
于是,大张旗鼓地上苏家来下聘来。
人群议论纷纷,都说刘光耀不是已经那啥了吗?苏缨嫁进刘府不是守活寡吗?
“虽然刘公子如今与从前不同了,可苏缨也是个不祥之人,也算是般配了。再说,人家刘府出这么大价娶她,还是正妻,也该知足了。”
“说的什么混账话?”
人们都瞧着刘府的聘礼眼热,只有鱼丸婆出来替苏缨打抱不平。
“虽然苏缨嫁过谢草偶,可还没拜完堂谢草偶就死了,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嫁一个无根之人?把她当什么了?这不是糟践人家姑娘吗?实在是欺人太甚。”
刘老夫人听在耳中,却丝毫不改主意,捧着银子,冲着店门喊话。
“苏缨,好姑娘,快开门纳礼呀,全都按照黄花大闺女的礼数给你抬来的,你出来瞧上一眼如何?这可是你们苏家几辈子也赚不到的银子。你嫁进了我们刘府,以后就是刘府少夫人啦,你们一家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辛苦去讨海啦。”
“苏缨,老身先前一见你就欢喜,说过要认你做干女儿,这不,干女儿变做儿媳,也是缘分不是?等老身百年之后,刘府的万贯家财,还不都是你的?”
刘老夫人连喊了几声,店门依旧未开。
“娘,别跟她啰嗦。早点把事了了,我还赶着去和小绢花玩呢。”刘光耀不耐烦,上前使劲砸门。
门开了一条小缝,苏络伸出个脑袋来,冲着刘家母子怒吼,“滚,什么东西,也想来娶我姐?麻烦自己到海边去照照海水去,少在这丢人现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刘老夫人一听这话还了得?说天王老子不好都行,说他儿子不好,便象戳到肺管子似地暴跳如雷,指着苏络骂。
“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王八羔子,我堂堂刘府的大公子,哪里配不上你这小门小户的小女子了?况且老身我亲自上门来下聘,给足了苏缨面子,让她当我们刘府的少夫人,是她的福分,可别给脸不要脸啊。多少姑娘哭着喊着要嫁进我们刘府,我们还都看不上呢。”
手指头都快戳到苏络的鼻子上了。
苏络却指着刘光耀哈哈大笑。
“我们是小门小户不假,可他如今什么样您老不会心里没数吧?再小的门户再穷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还多少姑娘哭着喊着要嫁进刘府,您老当着大家伙的面讲笑话呢?这福分,你们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又斜乜着刘光耀道,“说来我倒是很佩服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到大街上来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如今已经不是男人似的,换了别人定是躲在屋里足不出户了。你呀,还是等当上了宦官,与宫女对食去吧。”
话说得极是刻薄,引得周遭一片哄笑声。
“你,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刘老夫人被戳到了痛处,气得也顾不得名门贵妇的仪表了,叉起腰来破口大骂。
刘光耀更是恼羞成怒,使劲用脚踹门,扯着嗓子吼道:“苏缨,老子今天非将你娶回家去不可。你开不开?不开老子便破了你的门砸了你的店。”
“儿啊,无须你亲自动手。”刘老夫人冲着家丁一挥手,“给我砸。”
家丁立即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住手,你们砸一个试试?”
苏绣缓缓从人群中走来,在刘老夫人面前站定了。
“刘老夫人,您老今天是来下聘,还是来抢亲的?适才在牢里,上差与我讲了半天律法,我不妨也在此卖弄一下,记得我朝律例中有明文规定,强抢民女视同盗匪。盗匪,乃杀头之罪,按律当斩。”
她抬高了声音冲着人群道,“张捕头,你既是来凑这份热闹,不妨与大家伙说说,我讲的有没有错?”
“没错,按律当斩。”
张捕头与一帮衙差正跟着看热闹,并不想管闲事,不料苏绣当场向他问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刘老夫人被唬住了。
苏绣又道:“众所周知,但凡提亲下聘,那必是媒婆当先。双方谈得拢便愿嫁愿娶皆大欢喜,谈不拢便各走各的,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象刘老夫人这样领着公子亲自上阵的,在漕江也是头一回见,是刘府请不起媒婆吗?那自然不是,那就瞧不上我们小门小户啰?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的声音不高,人也稍显疲惫,但眼神十分坚定地扫过刘老夫人的脸。
想到那日这老虔婆分明晓得府内发生了什么,却见死不救,放任那帮畜生欺辱姐姐,她的嫌恶地别过了脸去。
“我们家是穷了点,但穷人的女儿也是宝,我姐更是我们苏家人心尖尖上的宝。今日,当着漕江父老乡亲的面,我苏绣在此郑重告诉刘老夫人,决不会将姐姐嫁给贵公子的。”
“若是你们强娶民女,我必定要告官,到时县太爷在堂上问起话来,你们脸上难看不是?不如趁早收场,抬着你的聘礼,领着你的宝贝儿子,去向门当户对的姑娘提亲去,我们各不相干。”
刘老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气得直哆嗦,
“哼,谁脸上难看谁知道。”刘光耀指着苏绣叫嚣,“识相的,收了聘礼老子明日就出花轿来抬人,不收,老子照样娶。就苏缨那样的烂货,不嫁我,她还能嫁谁?”
“你胡说什么!”苏绣原本是耐着性子与刘老夫人母子周旋,此刻已是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啪”地一声巨响,刘光耀的脸上留下清晰的五道手指印。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好一半晌才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刘光耀捂着脸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刘老夫人也不管不顾,扯开嗓子来冲着苏绣叫骂。
“我今日也当着全漕江人的面,郑重告诉你,别把烂货当做宝,你当你们家苏缨还是黄花大闺女吗?我儿早就尝过鲜了,漂亮壳子烂贝肉,还是自己送上门的,在这装什么贤德淑女?”
“对,装什么贤德淑女?老子哥几个早就尝过鲜了。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跟我们五个轮着玩过,没准谢草偶也玩过。什么漕江第一美人、牡蛎西施,还不就那样?比小绢花差远了。再说,老子都不嫌弃她是个烂货,愿意花大价钱明媒正娶,她倒还敢嫌弃起老子来了?”
这母子俩的叫骂声,可谓一石激起千重浪,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苏缨素有漕江第一美人之称,苏绣一直将她藏着护着,从不轻易抛头露面,上回还因“一点小事”,苏绣便扎了侯荣一撬刀,即使与谢草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些男人们的心目中,她仍是圣女一般的存在。
而今却说她与刘光耀等人还有这等丑事,怎么不叫他们万分震惊又兴奋不已?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乌泱泱朝着苏家小栈涌来。
一场原本只是看热闹,转眼成了对苏家小栈的冲击,有人乘机抢掠起刘府的聘礼,刘氏母子想阻止亦被一顿暴打,刘府虽有家丁亦奈何不得人多势众,只得护着刘氏母子匆忙离去。
“苏缨出来,苏缨出来!”
人们冲着苏家小栈狂吼,奈何店门紧闭,于是有人便想冲破店门。
“谁敢冲过来试试?我见一个杀一个!”苏绣护着店门,抽出了撬刀。
“绣,别干傻事。”
门忽然被打开,苏缨一脚跨出,站在门前。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呆看着苏缨。
正是红日当头,苏缨穿着洁净的布衣,犹如沐浴于阳光中的神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