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苗寨深处,夜已深沉,明月高照。
纳兰霏再落脚的那间吊脚楼里,油灯的光芒被刻意调暗,只堪堪照亮桌案一角。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苦涩气息,以及淡淡的酒曲发酵的味道。桌案上,是架由黄铜管和琉璃镜片拼凑成的显微镜,镜筒微微倾斜,对准了一片沾染着暗褐色液体的薄薄琉璃片。
纳兰霏伏在案前,一只眼睛紧贴着目镜,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纤细的鹅毛管,将一滴新调配的、呈现诡异墨绿色的药酒,极其缓慢地滴在载玻片的边缘。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微观世界里,试图捕捉药液与寄生虫接触瞬间的任何细微变化。
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连续的高强度试验和忧心夸蚩的安危,让她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嘶…”
就在她全神贯注调整焦距的刹那,指尖不慎碰到了桌沿一个空置的白瓷小碟。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小碟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片锋利的瓷片飞溅起来,瞬间在纳兰霏扶着桌沿的左手食指指腹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啊!”纳兰霏痛得轻呼一声,猛地缩回手。
殷红的血珠立刻从伤口沁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小姐!”一直守在一旁打盹的小荷被惊醒,看到纳兰霏流血,吓得跳了起来,慌忙找干净的布帕,“您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按住!”
小荷手忙脚乱地用布帕压住纳兰霏的伤口。
纳兰霏却仿佛没感觉到指尖的刺痛,她怔怔地看着那抹鲜红,眉头紧紧蹙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不对劲,有些不对劲。”纳兰霏的声音有些飘忽,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那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发慌,“小荷…我…我突然心好慌…感觉…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小荷诧异片刻,安抚道,“小姐别多想,兴许是最近太劳累的缘故。今晚要不,咱们早点歇息吧。”
就在这时——
“啊啊——!放开我!阿哥!阿哥——!”
隔壁安置夸洛的木屋方向,突然传来少年嘶哑而充满惊恐的尖叫声!
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和云织焦急的安抚声。
纳兰霏和小荷脸色同时一变!
两人立刻冲出吊脚楼,朝着安置病人的木屋跑去。
推开门,只见原本白天还算平静的夸洛,此刻却在草铺上剧烈地挣扎翻滚!
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焦躁,完全不像醉魇夜间发作时那种狂暴的攻击性,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云织正死死抱着他的上半身,试图安抚他,却被少年惊人的力气甩得东倒西歪。她一边努力压制,一边带着哭腔哼唱着不成调的苗歌,试图唤回少年的神智。
“夸洛!夸洛!看着我!我是云织姐姐!没事了!没事了!”云织的声音带着颤抖。
“怎么回事?!”纳兰霏冲上前,帮忙按住夸洛不断踢蹬的双腿,触手一片冰凉,少年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睡得很沉!”云织急得快哭了,“突然就像做了噩梦一样惊醒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一直喊阿哥!拼命想往外冲!力气大得吓人!这…这跟晚上发作时那种发狂打人不一样啊!”
纳兰霏心头猛地一跳!
她看着夸洛那充满纯粹恐惧和呼唤的眼神,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兄弟连心!
是夸蚩!
一定是夸蚩出事了!这种源自血脉亲情的强烈感应,让濒临险境的夸蚩的惊惧和危机感,跨越了空间,传递到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身上!
此事虽然玄学,可在曾经的现代,也有过类似新闻。比如亲人被害,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感知到,然后报警,并且还说出了亲人被遇害的具体位置。警察起初不信,结果去了,还真发现。
“夸蚩呢?!”纳兰霏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门口闻声赶来的几个苗寨汉子,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紧迫,“夸蚩去哪了?!为什么还没回来?!”
那几个汉子被纳兰霏陡然爆发的气势慑住,面面相觑,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
“说话呀!”纳兰霏厉声喝道,一步逼到为首那个身材壮硕的汉子面前,“他是不是带人去追踪沈家的人了?!”
那汉子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挣扎和为难的神色:“纳兰小姐…夸蚩哥他…他是为了寨子。”
“为了寨子?!”纳兰霏的声音陡然拔高,愤怒道,“所以你们就看着他带着几个人去闯龙潭虎穴?!沈家是吃素的吗?!他们会没有防备?”
“我之前就说过,可以先盯着对方。有发现,先回寨子商量,别擅自行动!”
“你们难道就不怕沈家有埋伏,到时你们看到他的,可就不是完整的人,而是尸体!……”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但“尸体”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苗人的心上!
门口瞬间一片死寂。
那几个汉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说啊!”云织也带着哭腔尖叫起来,“夸蚩哥到底去哪了?!”
终于,一个年轻些的猎手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带着哭音嘶喊出来:“是…是黑石滩!夸蚩哥带了阿木、阿岩他们四个…去黑石滩盯沈家的梢了!走了快两个时辰了!听说,好像是有什么重要发现。”
“黑石滩…”纳兰霏眼前一黑,那股强烈的心悸感瞬间化为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两个时辰!
从距离而言,去黑石滩哪怕往返,根本不需要用那么久时间,如今还没回信……
她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屋内屋外闻声聚拢过来的苗寨男女老少,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恐惧和茫然。
“寨子里的勇士们!还能拿得动刀、举得起棍棒的男人们!都跟我走!”
“夸蚩他们有危险!沈家肯定是设了陷阱!再不去,你们看到的,就只能是他们的尸体了!”
她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什么?!陷阱?!”
“夸蚩哥有危险?!”
“沈家的畜生!!”
担忧瞬间被点燃成滔天的怒火!
那些原本犹豫、茫然的苗寨汉子,眼睛瞬间红了!他们或许对纳兰霏还有疑虑,但对夸蚩的敬重和对沈家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抄家伙!”
“跟他们拼了!救夸蚩哥!”
“走!去黑石滩!”
不需要更多的动员!
愤怒的咆哮声瞬间响彻苗寨!
男人们纷纷冲向自家吊脚楼,抓起柴刀、猎叉、削尖的木棍,甚至只是粗壮的树干!妇孺们则紧张地聚在一起,点燃更多的火把。
纳兰霏一把夺过身边汉子递来的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
“不想看到夸蚩的尸体,就跟我来!快!”
她高举火把率先朝着寨外黑石滩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