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什么?”
“见过?”
“八分相似!”
纳兰霏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在狭小闭塞的吊脚楼里投下了一颗炸雷!
石阿公捧着古籍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心疼。瞬间被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纳兰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外来的汉家女:“你…你胡吣什么!这上古蛊术,早就失传几百上千年了!连我师傅,我师傅的师傅都没亲眼见过真蛊!你一个黄毛丫头,打哪儿见的?梦里见的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浓重的苗音和强烈的质疑。
古籍的珍贵与蛊术的神秘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纳兰霏的断言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阿树眉头紧锁,壮硕的身躯下意识地挡在了纳兰霏身前一点,沉声道:“阿公,要不听纳兰小姐说完。”
云织和小荷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恐惧。云织扶着纳兰霏的手紧了紧,小脸上满是担忧:“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看花了眼?”
纳兰霏深吸一口气,推开云织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
“石阿公,你不是想学我的技术吗?”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想了解,我是怎么破解了你的蛊虫?”
石阿公一怔,想起之前纳兰霏用前所未闻的方法,那份对未知技艺的渴望瞬间压过了质疑,他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啊!你这女娃子,手段是有点邪…有点门道!”
“好!”
纳兰霏斩钉截铁,眸光如电,“我这就让你看看,看看我是‘打哪儿见的’!”
她不再理会石阿公的惊疑和其他人的茫然,转身快步走向屋子角落。
那里,堆放着她这段时间利用有限的材料,一点点拼凑组装起来的简陋“实验室”。
几片好不容易磨制出来的还算透亮的琉璃镜片,固定在粗糙的木架上,旁边是各种竹筒、陶碗、小刀、研磨杵,还有用鹅毛管削尖制成的简易“吸管”和“笔”。
这堆在苗寨人眼中如同孩童玩具般的破烂,此刻在纳兰霏手中,却成了刺破千年迷雾的利刃。
她动作麻利地将那套简陋的显微镜组件架好,调整着镜片的角度和间距,手指稳定而迅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昏黄的油灯光线透过镜片,在承物台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阿公,你那里,有没有新鲜的、刚出现血纹不久的感染者血液?”纳兰霏头也不回,声音清晰地传来,“越新鲜越好!”
石阿公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纳兰霏那不容置疑的气势中,闻言下意识地答道:“有…有啊!寨子东头阿牛家的崽,前日才发的症,手臂刚显纹,还没蔓延开。”
他虽不明白纳兰霏要血做什么,但“新鲜”、“刚显纹”这些要求,他作为寨子里的医者,本能地理解了其重要性。
“快去取来,一小滴即可!用干净瓷瓶装着。”纳兰霏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石阿公看了阿树一眼,阿树立刻会意:“阿牛我认识,我去!”
说着,便闪身便冲出了吊脚楼,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屋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哔剥声,和窗外逐渐传来的风雨声。
石阿公抱着古籍,坐立不安,目光在纳兰霏忙碌的背影和那古怪的仪器上来回逡巡,浑浊的眼底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强烈勾起的、近乎本能的求知欲。
很快,阿树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回来了,将一个密封的小瓷瓶递给纳兰霏:“阿牛家小子的指尖血,刚取的。”
纳兰霏接过竹筒,拔掉塞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开来。
她用鹅毛管的尖端,极其小心地沾取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血珠,然后屏住呼吸,将其轻轻涂抹在一块勉强磨平的薄水晶片上。
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在对待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她将血片稳稳地放置在显微镜的承物台上,然后俯下身,凑近目镜,开始极其缓慢、极其精细地调整着镜片的角度和焦距。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缩进了那两片小小的琉璃之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油灯的光晕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屋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偶尔调整仪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石阿公等得心焦,忍不住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打扰。
那堆破木头烂玻璃,到底能看出什么名堂?
终于,纳兰霏停止了动作。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直起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异样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翻涌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她看向石阿公,声音异常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引导:
“石阿公,你过来。低头,看这里。”她指着显微镜的目镜。
石阿公满心狐疑,又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
他嘟囔着:“神神叨叨…”
但身体很诚实,他可是早就想看看咯。
于是依言走了过去,学着纳兰霏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弯下腰,将那只尚算清明的老眼凑近了那小小的琉璃镜片。
昏黄的光线透过血片,经过几重镜片的折射与放大……
起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暗红,如同隔着一层血雾。
石阿公不耐烦地眯了眯眼,正想抱怨这女娃子故弄玄虚。
然而,就在他无意识地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部,调整了焦距的瞬间——
视野猛地清晰!
那不再是模糊的血色!
无数细小的、蠕动的、形态狰狞的……活物,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
它们密密麻麻地悬浮、游弋在粘稠的血浆背景中!
那扭曲的环节身躯,那膨大的、带着诡异吸盘或口器的头部,那细若游丝的尾部……其形态轮廓,竟与他怀中古籍上描绘的、那模糊的上古蛊虫,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甚至更为清晰、更为具体、更为……邪恶!
它们不是画,不是传说!是活的!
就在人的血里!就在他眼前!
“嗬…嗬嗬……”
石阿公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连串怪异、短促的抽气声。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脖颈,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打摆子一样!
捧着古籍的手一松,那本被他视若性命的羊皮册子再次“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妖术!”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颠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台简陋的显微镜,又猛地转头看向一脸平静却眼神锐利的纳兰霏,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妖…妖…怪,不…是…是…蛊虫,活…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