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欢接过陈郎中的药包,辞别后向南面走去。
清欢茶坊内,茶客稀少。茗酥几人围着炭火,嗑起瓜子,这几日以来,没有活计,时常以打哈欠为伴。
“唐小娘子.......”一阵声音,将他们从梦魇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黄云轩,茗酥对身旁几人细声嘀咕:“这瘟神,天寒地冻的,茶客都不出门,他倒是精神,真是阴魂不散!”
黄云轩掀开棉布帘,见店小二围着炭火,对视半刻后。茗酥连忙起身:“黄公子,我家小娘子去知府衙门送大米了,还未归来......”
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絮,朗声道:“无妨!我去二楼候着,给我来一壶‘双色凝香’。”
不等几人回复,他迈着沉着的步子,不快不慢的上了二楼。
唐清欢冻得瑟瑟发抖,刚才倚在医馆片刻,鼻子直痒痒,恍惚之间,头晕目眩,她定了定神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茶坊门口。
“茗酥,快.....将这药包取一份,煮了大家喝,陈郎中说这是防御伤风症的。完了,我给傅盛送一些去。”
唐清欢掀帘入内,见几人立在跟前,又是给她使眼色,又是做着捂嘴的动作。黄云轩听是唐清欢的声音,起身站在二楼木栏处,面露笑意道:“唐小娘子,我候你多时了。你且上来,我有一个喜讯告诉你。”
喜讯?她颔首应了,转头向茗酥使了眼色,茗酥会意,嚷着去煮药包。
唐清欢疾步上了二楼,落座在黄云轩对面。面前桌上放着一个朱漆小匣,黄云轩将小匣轻轻推至她面前。
“这是何物?”唐清欢疑惑的问。
黄云轩垂眼凝视:“打开看看......”
她将朱漆小匣推开上层的盖子,里面装着一个蒻叶包,将缠绕的麻丝带松开,里面竟是一个雪顶银尖茶饼,那味清冽自然。
“是雪顶银尖......”她又将茶饼还回朱漆小匣,推给黄云轩。
“怎么了?”
“多谢黄公子美意,不过上次不是说了吗?我这手头.......”
他抬眼看她,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你还未听我讲完,怎知我要告诉你什么喜讯?”随手又将茶饼推至她跟前。
“这是雪顶银尖,但是不贵,十斤起定,每月无递增进货量,随意!”
“这听起来......还不错!”唐清欢斜睨瞧他。
“哪有这么好的事,黄公子怕是又来忽悠我家娘子呢?”林傅盛踩着疾步上楼。
“林相公,黄某这次是带着赤诚,你却老是话语伤人.......”
不等他说完,林傅盛慢慢落座于唐清欢身旁,将桌上的茶饼,捏住凑近鼻口闻了闻,缓缓点头。
“这茶确实不错,你说价格不贵,那具体是多少呢?”
黄云轩嘴角一挑,眼角上扬:“一两八钱一斤,产地直供,没那茶商会参与赚差价。如何?”
见林傅盛一脸惊讶,又道:“这价,外头可寻不着呢!”
“黄公子,这价地道,确实难得!不过.....这货产于何处?”
“龙泉寺.....”
林傅盛一听这名,连是惊讶:“龙泉寺?黄公子怕是给我开玩笑吧!”
“为何?”
“我家娘子不知,我可是知道的,这是皇家寺庙,它背后的茶山,也是给皇上御贡。你让我们进得了这等货?”
黄云轩一脸不屑,缓缓道来:“话虽如此,可你不要忘记茶商会也是归景王管的,故每年龙泉寺都会有一批货,进行内销。这等要事,不可能林相公也知晓?”
林傅盛冷笑道:“即便如此,每月十斤就需十八两,也是占了月利,不一定能将货销出去?”
“林相公这算筹打得可太精了,无妨!这货我保管你出得了手,可白字黑色立下契约,若是销不出去,黄某人全部原价收了。明日一早你俩随我,一同去那龙泉寺看看那茶种,如何?”
说罢,见他二人点头,黄云轩起身拂袖离去。
这龙泉寺历经六朝,坐落在卫城南部的梵音山,背靠飞来峰北麓。
寺门东南侧便是终年不涸的天竺泉。飞来峰常年云雾缭绕,山上怪石嶙峋。优质的地理环境,为茶树生长提供了湿润多雾的小气候。天竺泉水质清冽,平日僧人都是取此水饮用,也是灌溉茶园的天然活水。
大盛太祖笃信千手菩萨,每年都会来此“为国祈福”。原先并不是叫龙泉寺,听说是太祖许下几次大愿,一一灵验后,取自‘有龙则灵’,又有这泉水,亲手执笔题名‘龙泉寺’。
飞来峰不过三百来尺高,坡势平缓。山上的土皆是红褐色,土壤松软透气,最宜草木扎根。
这里一年到头雨水泥润,又沾着临江水潮汽,白日里暖,夜里便凉下来,比平地上温差大些。茶树在这儿悄然生长,根底有泉水滋养,生出好茶品。
自寺庙建造以来,僧人偶然发现云雾缭绕的山上竟然有茶树,就慢慢钻研种茶的好法子。
武朝时期,在皇室大力支持下,他们就将这飞来峰开辟,沿北坡形梯田式建造茶园,采用梯级灌溉法,引天竺泉水自流浇灌。采茶严格遵循‘清明前摘,一芽带一叶’,循旧法,用猛火炒茶,雪顶银尖就是其中最为优质的茶品。
雪顶银尖早在大盛初年便入选贡茶,每年清明后由寺内僧人采制,装入鎏金茶盒直送云京。太祖每隔几年之际,便会携皇室成员南巡时驻足此处。不过此地产茶繁盛,景王便会替皇上处理,通常以茶商会名义,由内部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分领,自行出售。
作为御用茶园,朝廷会免除寺庙茶业赋税,景王会派专人督导茶事,调拨资金修缮茶田水利,故其价格虽公道,市面上却不可多得。
林傅盛将这龙泉寺的历史,慢慢讲给唐清欢听。唐清欢认可此地的茶叶,当然对于黄云轩的话也不用质疑,毕竟他是景王本人。
“那你为何刚才如此激他?”
“呵呵,若非如此,他又如何动真?明日去瞧瞧那龙泉寺,一览壮阔景色。”
唐清欢听他说话之际,头越发晕眩,不一会便倒下了。
口中微微有水入喉,她缓缓睁眼,见林傅盛正在喂药给她,茗酥和着龙团也一脸着急。
“掌柜的,感觉如何?”
“呃——头晕乎乎的。这是何药?”
林傅盛将手中的空碗搁下,将她放平道:“是你从陈郎中处,拿回来吩咐茗酥熬制的。”
“你们都喝了吗?陈郎中说,怕因为雪灾,后面生病的人多了去,故临走之时,再三嘱咐。”
几人连着林傅盛,异口同声应了。
傍晚,林傅盛回到定琴居,将今日的账结算清了,散了伙计关门,又回到清欢茶坊。
说来也怪,卫城的商铺生意近半月,差强人意。却单单林傅盛的酒铺,每日前来买酒的络绎不绝。
他到了茶坊,见店小二都走光了,便去二楼寻唐清欢。
唐清欢躺在几个木椅组合的塌上,他轻轻走过去,用手贴近她的额头,‘烫’!
他从唐清欢腰间挑出锦帕,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
唐清欢的脸,是娇小灵动的娃娃脸,此刻双颊微红,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林傅盛缓缓低头,将唇轻轻贴住她的额头,又顺着滑下,与唐清欢的热唇粘连一起。
唐清欢陡然一动,惊得他连忙起身。片刻,毫无任何动静,他才抬起她后背,将她背了起来。
夜晚,唐家小院后厨里,林傅盛将熬制的青菜肉末粥,放入托盘,送去唐清欢的房间。
她的嘴都干裂了,不过烧倒是退了些。林傅盛将她后背托了起来,手上传来一丝冰凉湿润感。
这全身都湿透了,林傅盛将左手的粥放在矮木凳上,右手将她缓缓落下。
走到衣柜处,找了一套干净的内衣。又将她全身湿透的衣服褪去。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和离,但已是落实的夫妻,偏生给她更衣时,林傅盛的脸颊莫名发烫。特别是抱起她穿衣,唇角的热气度过他耳畔时,热血在丹田中翻腾。
待衣物都换完后,他迅速走到门外,吹着几口寒风,才将这股热流浇灭。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手掌掴了自己左右一下,凝思让自己冷静下来,答应她了。定要一番事业有成,才重新与她结发为夫妻。
雪风瑟瑟,返回屋内,这手指已经冻得通红。还好,矮凳上的粥还未冷却。
林傅盛用宽阔的胸膛,撑起唐清欢的后背,喂了几口粥,她都咽了下去。
待她全部吞下,又去厨房端出陈郎中的汤药。
林傅盛就这样来回奔波,点着一盏烛火,守在床边。
大概过了半夜,唐清欢又做梦了,嘴里说着‘柳贱人.....’,嚷醒了守在一旁的林傅盛。
“又做梦了....没事,我守着你....”林傅盛脱了鞋袜,钻进她的被窝。
估计是这药效又发作了,唐清欢额头不烧了,嘴唇也湿润了。不过,她全身汗水不断涌出,扰得她不停翻身。
没有办法,林傅盛怕这一出汗,又敞风,这病情又会加重。
他将表层的长衣褪去,只留住短襦。正要为她褪去长裤时,她猛地翻身,将林傅盛环抱入怀。
刚才浇灭的热血,被她贴近的嫩脸,又点燃了。
本想着克制,唐清欢竟然将唇贴在他脸颊上。
林傅盛感觉热血被冲到脑门上,他不管了,一把将她抱得更紧,满屋溢出柔情蜜意......
第二日,唐清欢挣扎着睁开眼,心和脑满是昨日春宵的梦影,她侧身一翻,手被什么硌到。
使劲睁眼,看见林傅盛一脸甜蜜的躺在身边,他身上一丝不挂。
这不是梦,她怒气冲冲将他叫醒。
一脸茫然的林傅盛,被她狠狠捏了脸。
“你答应我什么?你是大猪蹄子吗?这么按耐不住......”
林傅盛一脸委屈道:“是你将我抱住,不让我离开.....这是个男人,面对自家娘子这样,哪能受的住......”
唐清欢被他一语塞住,一脸尴尬:“那....还不滚出去....”虽然话不好听,但是语气却像小猫咪。
“行!我滚,照顾你一宿,又是抱又是亲,我又不是和尚.....”
待林傅盛下床后,她一脚踹向他屁股,又将枕头扔过去。
林傅盛一点也不恼怒,面露春色回眸对她三笑,才慢慢离去。
清欢茶坊里,黄云轩已经等候多时了。
唐清欢一路上话比林傅盛少,倒是他一路喋喋不休。
她倒不是排斥林傅盛的行为,只是....心中不免有许多矛盾,迷雾还未解开。
茶坊的门帘被掀开,萧瑟的寒风随人而入。
黄云轩见是二人,连忙上前:“既然二位已到,我们即刻启程,这路上需耗费三柱香.....”
两人不语,颔首点头。
一路上,三人并未有过多的语言,不过林傅盛与唐清欢挨紧了坐,这让黄云轩十分尬尴。
过了许久,马车停靠在山边空荡处。三人依序下马,面前的景色撩人。
白雪层叠在树枝上,云雾缠绕氤氲。
后面就是龙泉寺,他们依着石阶而上,地上的石阶尽是薄冰,稍不留神就易打滑。
黄云轩站在寺门,与僧人嘀咕几句。
须臾,从寺内出来一位像是方丈的人物。
那人面露含笑,对黄云轩十分尊敬,侧身又吩咐了身旁的小僧人,自己又退回寺内。
小僧人领路,黄云轩转头示意他二人跟上。
顺着这寺庙外的墙走了一段,便能看见一片茶山,可现在全被雪盖着了。只有几棵发芽的茶树,冒出点焦枯的芽叶,上面还盖着雪,像是一团团白棉花。
不过地上被白雪盖住之处,依稀能见到林傅盛说所的红土。
“黄公子,此处如仙境,能产出此茶是必然的。不过,现在茶叶未能全部长出.....这?”
“无妨!待倒春寒结束、天气转暖后,茶树从发芽到采摘再经复杂工序制成雪顶银尖。也就一两个月就能到手,估计四月去了。”
看二人迟疑,又道:“我与叔叔说了,以茶商会名义与你们落契,他们却不参与赚取差钱。这样还不行吗?”
林傅盛与唐清欢对视片刻,又转头道:“既然黄公子如此帮忙,那我们就此谢过!不过,你如此帮我们,所图何物?”
“我图.....茶商会缺唐小娘子这样的人物......”
三人下山后,马车将他们带到茶商会。
夜幕来的早些,他二人在黄云轩和几位长老,盛情邀约下,用过晚饭,便漫步回家。
“这次,目标达成?”
林傅盛连连点头:“不仅达成,我瞧你入这茶商会也不久了。”
“哪有这么快?你没看那几位老匹夫,脸色不好看?不过这十斤雪顶银尖,每斤卖三两,也是赚足了十二两。即便他不帮忙销货,卖个沈知微他们,也是一抢而空。”
“不!就让黄云轩帮你出售,这十斤怕是很快就会售完........”
半月后,雪灾三地,爆发不知名的病症,朝廷派出几位有经验的御医,皆是束手无策。
三地逃荒的灾民,越来越多了。卫城外,衙役正阻拦想要入城的灾民。